将走近時,憐枝忽然擡手抓住了鴻胪寺卿的衣袖,鴻胪寺卿被他這樣一扯,也駐足不前,“殿下?”
憐枝沉默片刻,而後擡手狠狠擦了擦眼,“陳大人。”
“勞煩你給表哥還有皇姑帶個口信。”憐枝哽咽道,“就說……我在這裡一切都好。”
“讓他們……他們不要擔心我。”
鴻胪寺卿長歎一口氣:“是,殿下。”
說罷便帶着憐枝往前走,王帳附近,擺滿了無數張矮桌,矮桌圍成了一大圈,圓圈留了個小小的缺口,而圓圈中間則留出一片寬闊的空地。
空地最中央燃着篝火,火焰激烈地往上猛蹿着,照亮了變得晦暗的天色。
沈憐枝走到斯欽巴日身邊,看着鴻胪寺卿向斯欽巴日行了大禮,又用夏話說了些什麼,斯欽巴日朝他微一颔首,用夏話言簡意赅地說了幾個字。
“那麼,微臣便離開了。”鴻胪寺卿扭過頭,又對憐枝說,“殿下。”
“保重。”
眼見着鴻胪寺卿逐漸走遠了,沈憐枝又忽然叫住他:“陳大人!”
憐枝遠遠地看着他,眼睛微微泛紅,“不要忘了……”
“不要忘了告訴他。”
鴻胪寺卿點了點頭,随着他的徹底離開,沈憐枝心中最後一抹希望徹底破滅,他跟在斯欽巴日身後,任他這名義上的夫君牽着自己的手朝着筵席主座走去。
斯欽巴日的手勁兒很大,攥得沈憐枝有些疼,憐枝聽見他問自己,“你讓他給什麼人傳口信呢。”
沈憐枝面色微微一變,但很快恢複如常,他輕輕道:“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斯欽巴日帶着憐枝落了座,單于與阏氏的座位在那個缺口的正對面,沈憐枝邊上還坐着個與斯欽巴日有些相像的女人。
女人目光落在憐枝幹淨的臉上,微一皺眉,但沒說什麼。
斯欽巴日高高舉起憐枝的手腕,聲音洪亮:“e?e(阏氏)。”
所有人都站起來,這群人讓憐枝覺得害怕的人舉起銅觚,将香醇熱辣的馬奶酒一飲而盡,他們齊聲道:“e?e!”
憐枝的兩條腿軟得像面條,夏人們投射過來的目光讓他無端膽寒——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落入狼群中的羊,遲早要被分食殆盡的。
而夏人們也在注視着憐枝,他們的阏氏是個身體有異的男人,所有人都以為新單于會将這個怪異的男人趕走,迎娶草原上最美麗的年輕女子——但是大單于将他留了下來,還娶他為妻。
他們對這樣的男人感到鄙夷,卻又新奇,對于夏人來說,沈憐枝的一舉一動,都帶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篝火燃燒着,大夏的男女們唱完了歌,跳完了舞,憐枝抿了口馬奶酒,頓時被那股刺辣的味道沖得滿腦袋發暈,他看着銀碗裡還帶着血絲的、大塊的烤羊肉,嫌棄地将其撥到一邊。
憐枝胃口不小,也已很餓了,奈何嘴太叼了,吃食一定要做得極為精細才肯入口。
斯欽巴日注意到他的動作,冷嗤一聲:“矯情。”
其實沈憐枝小的時候還能就着水咽幹馍馍,後來大了點就被陸景策養嬌了,可……現在到了草原,表哥在千裡之外,誰還會寵着他呢。
婚禮進行到一半,憐枝便謊稱身體不适,興緻缺缺地回去了,他本想回自己的那頂帳子,可走到半路,又被斯欽巴日遣來的侍仆“請”到了王帳。
王帳内很寬闊,到處披着皮毛,溫暖又柔軟,沈憐枝坐在榻上,見那侍仆接連提了好幾桶熱騰騰的水來。
侍仆說:“大王請阏氏先洗漱。”
沈憐枝默默無言地褪下身上的胡服,拆解自己的發辮,素白着一張臉窩進熱水中,蒸騰的熱汽也沒使他面上泛出多少血氣。一張臉煞白煞白的,嘴皮子一直在抖。
侍仆一直在催他:“阏氏,阏氏。”
“……”憐枝沒理他,拿絲帕擦幹身體就從角落裡出來了,他随意地穿好輕薄的亵衣,想重新将那身厚重的胡服套上,可手剛伸出去,又被侍仆制止了。
侍仆拍了拍手,便見另一個侍仆走進來,她手裡捧着一件衣裳,沈憐枝很熟悉那身衣裳——是他來時穿的嫁衣。
那身嫁衣似乎重新浣洗過,可先前已被他自己扯得破破爛爛的了,憐枝看着那身衣裳,有些茫然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冷漠的侍仆用她那并不标準的漢話叫他:“阏氏。”
“大王說,希望您能穿着這件衣裳與他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