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枝能感覺的出他那幾個在他面前趾高氣昂的皇兄似乎都有些怕陸景策……哪怕陸景策是除憐枝之外年紀最小的那一個。
沈憐枝注意到他那大皇兄的指骨都被陸景策撥過來的那塊石頭給砸青了,此時正龇牙咧嘴地捂着那傷處——
這實在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這要是按照他平時的習性,不折騰出一番風波是誓不罷休的,隻是今日,他竟然隻是恨恨地瞪了沈憐枝一眼便走了。陸景策看着他的背影好一會,又将頭扭轉回來,同憐枝一笑。
“他不會再欺負你了,四殿下。”陸景策道。
憐枝方怔忡着,聽得陸景策這樣說,也隻是讷讷地一點頭,低頭惴惴道:“哦……這次,多虧有你在。”
陸景策半垂着眸子看他,尚且稚嫩的臉上浮現一抹笑容,是有些得意的、狡黠的笑,“四殿下錯了。”
“不止這次,往後都不會了。”
一個十歲的稚童說出這樣信誓旦旦的話似乎讓人很難信服。但鬼使神差的,憐枝看着他那雙墨玉一樣漆黑透亮的眼睛,竟不知不覺的将自己最珍貴的“信任”都托付給了他。
陸景策自然而然地牽着他的手往青石闆路上走,那隻比他大一點的手緊緊握着他,讓憐枝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心安。
陸景策邊走邊問他:“你想念書嗎?”
憐枝愣了一下,轉頭問他:“什麼?”
“念書。”陸景策微微一笑,“你不是一直站在尚書房窗前嗎?”
“如果你來念書的話,應當會比大皇子他們學得更好吧?”
憐枝的臉變紅了,他拼命地搖着頭:“我……我連字都不識幾個。”
“不識才要學啊。”陸景策不以為然,他隻是問憐枝,“你想念嗎?”
憐枝沉默了一會,頭顱半低着,目光緊盯着自己的腳尖,還有落在青石闆上濺起的雨點,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點了點頭。
頭頂似傳來陸景策的笑聲,“這就好了。”
沈憐枝不明所以,隻仰頭看着他,這個大他兩歲的哥哥面上挂着弦月一般好看的笑容,引得憐枝也傻癡癡地跟着他笑起來。
陸景策垂眸看他,沈憐枝小臉大眼,人瘦巴巴的,可一雙眼睛澄亮,叫他想起了自己從前養過的一隻雪狐崽子——
那小狐狸到底打哪個藩國來的,陸景策記不大清了,總之是老佛爺賞他的。
其實陸景策對這類毛茸茸的小崽并無甚興趣,奈何那雪狐生得實在可愛,陸景策也是真心喜歡,對這雪狐極盡寵愛,事事親力親為。
他最愛這小東西那雙眼,琉璃一樣透澈美麗,養熟了便全心全意地盯着人看。
偶爾陸景策還能從那雙眼中,看到自己的剪影。
奈何好景不長,這雪狐不慎被公主府中一個下人放跑了,陸景策真是心如刀割,丢失雪狐的那些日子說是寝食難安也不為過。
他命人街頭巷尾地去尋,找是找回來了,可瞎了一隻眼,尾巴也斷了半截。
雪狐很認主,見着陸景策,很是委屈地往他懷裡鑽,陸景策看着它血肉模糊的斷尾,還有另一隻黯淡的眼睛,再也生不出憐惜之情,反倒是無比的厭憎。
最終,陸景策命人打死了那個下人,又将雪狐趕跑了,那時正值寒冬,雪狐被趕走後沒多久就餓死了,橫屍在公主府大門口。
陸景策看着它硬梆梆的屍體,心中升起了幾分“兔死狐悲”的悲涼之感,他讓人将雪狐的屍身收好了,給這小東西在後山立了個冢。
在那之後,陸景策時常會想起這隻雪狐,太後本想再賞他幾隻,可陸景策卻不想再要了——雪狐易得,那雙眼卻難覓。
而現在,他好像又找到了——
彼時沈憐枝趴在床沿上,那惴惴不安的神态,清澈明亮的眼睛,還有一身髒污也掩不住的白皙,陸景策幾乎是下意識地對他生出憐惜之情。
“你餓不餓?”陸景策笑看着他漲紅臉,自顧自地接下去,“可我好像有些餓了。”
“勞煩四殿下陪我去用一些啦。”
沈憐枝打生下來就沒吃過這麼豐盛的一頓飯,幾乎要将肚子都撐破了,憐枝幾乎把這當作這輩子的最後一頓來吃。
他不顧儀容地往嘴裡塞東西,口中的糕點還沒咽下去,又伸手去抓冒着香氣的烤鵝腿,髒污的衣袖拂過羹湯。
陸景策的湯匙剛伸進那碗湯中,見狀手上動作一頓。
憐枝注意到他手上的停滞,頓覺難堪無比,死命低着腦袋,手上的鵝腿也放在一邊。他垂着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肮髒,以及陸景策的華美。
但下一刻,他的鼻尖便嗅到一股肉香——是陸景策抓着那隻鵝腿湊到了他唇邊,憐枝昂起頭,看見這個漂亮的小少年對他粲然一笑。
“憐枝,你真貪玩。”陸景策故作老成道,“把好好的衣裳都弄得髒兮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