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煥失眠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在上高中的時候。
在此之前,她從未懷疑過。家中父母對孩子都是盡心的,不管是自己還是弟弟,一視同仁,父親甚至還因為自己從小聽話,學習優異而對自己更多幾分偏愛。
相比調皮的弟弟,她從小沒挨過打,也沒挨過多少罵。父親性格急躁,說話直接,不怎麼過問姐弟兩人的生活問題,年輕時常年在外地打工。母親性子柔和平易,這些年一直在家照顧孩子們的飲食起居,和兩個孩子這麼多年基本沒有急過眼、生過氣。
所以當高中反目的好朋友怒氣之下對自己說出這件事的時候她是無論如何都不信的。她的記憶裡還有母親懷着弟弟時候的模糊畫面,自己又怎麼可能是父母撿來的孩子?
沒幾天,朋友來找她道歉,說之前的話都是氣話、假話,讓她不要往心裡去。可是對方遊離的眼神、底氣不足的語氣反而加重了她的懷疑。
她不由得被這個可能所煩擾,在那個落後的村莊,其實不乏收養孩子的事例。有無法生育的夫妻從臨縣的某個村子生養了太多孩子的家庭抱養,有一定經濟基礎和關系的家庭去福利院領養。但不管何種方式和途徑,他們大多選擇的都是男孩。
如果父母無法生育,那也應該抱養男孩,況且,推算下來,母親生自己時才23歲,就算年輕夫妻着急要孩子,也不會那麼早就選擇抱養這條路。
不過農村确實也有這種說法:如果夫妻生不出孩子,可以先抱養一個,随後自己的孩子就來了。有的人家生了好幾個都是女孩,就會選擇把女兒送給沒有孩子或沒有女兒的人家養。可是聽母親講起過去的事,小時候的自己經常生病,動不動就發炎發燒,去醫院挂水成為家常便飯。父母就算抱養又怎麼可能選擇自己這樣一個病歪歪的孩子?
她被自己的一條條思緒攪得頭疼,卻無法阻止自己停止分析。宿舍裡關了燈她還睜着眼睛盯着虛空一遍遍回想着和家人的過往。睡眠問題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出現的,難以入睡,入睡後多夢,外界一點動靜就會把她驚醒。
直到生物課上老師提了一嘴血型匹配,她一個激靈。父母的血型她是知道的。之前鎮上一家小診所開業,為了攬客免費給買藥的人測血型,當時父母正好去鎮上趕集,湊熱鬧進去測過。
現在,她隻需要确定自己的血型就可以了。
她的呼吸不斷加快加重,後面的課完全聽不進去,隻盼着趕緊到中午休息,她要去醫院。
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午休剛結束,她走進教室翻出下節課的書準備上課。看着書本封面上的語文兩個字,她忽然很困,眼皮沉重地擡不起來。
她趴下去,把頭埋在雙臂間,下一秒,便沉入了睡眠。
從那天開始,她的生活和學習逐漸恢複正常,睡眠問題也在一點點好轉。
後來,她考上了一所985大學,全家開心得不得了,父親做主在鎮上的飯店開了幾席宴慶祝女兒考上了好大學,成為村子裡走出去的第一個985大學生。
那天的宴席上她看着紅光滿面的父親、笑着應和衆人的母親和埋頭吃菜喝飲料的弟弟,覺得有一種異常的滿足感。她曾經在意的自己是如何來到這個家的問題,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一晃十年過去了,今天在咖啡館裡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叫沈衡的人告訴了她另一種可能。她是走丢的。
走丢?拐賣?從南方城市去到千裡之外的北方農村?父母會買一個病秧子回家嗎?
她閉上眼,眼前浮現的是沈衡手機裡那個眉間有一顆美人痣的女性,她抱着孩子眼中流露出明媚和幸福的笑意。
………………
周六下午兩點。立木美術館。
林煥還是站在了美術館門前。
她不知道能不能和沈衡的父母遇上,隻是覺得自己該過來看一看。
進去館内才發現,這個美術館内部空間很大,雪白的一面面牆,一件件形态各異的雕塑。
館内的人很多,穿着打扮言談舉止比台子上的雕塑生動鮮活得多。
她環顧着四周,沒有那個颀長的身影。
“林煥。”林煥猛地轉身。
沈衡和一對中年夫婦從身後的一面牆後轉出來。
他嘴角噙着笑,把面前帶着鴨舌帽的女孩介紹給父母,“這位是我工作上的朋友,林煥。”
林煥趕忙向長輩問好,在溫母熱情的客套中她出神地望着這位氣質明豔的婦人眉間,那點美人痣平添了她的韻味,使之更多了幾分慈悲與溫柔。
溫母身側的沈父面色肅然,眼神銳利,看着妻子的笑顔,掃了沈衡一眼,對林煥說:“有空來家裡坐坐。”
“對對,有機會一定要來家裡吃個飯,沈衡可是很會做飯的,到時候讓他下廚!”林煥僵着臉扯出笑意。
溫母的熱情讓林煥快要忘記自己來這裡的初衷,分别時她和沈母擁抱了一下,随後兩方人各朝東西而去。
走了幾步,沈衡停下腳步。
“爸媽,公司還有點事情要處理,我先回公司一趟。”
“去吧去吧,我們逛我們自己的。”溫母應着。
看着兒子大步走遠的身影,溫母捅捅沈父,擠擠眼睛。
林煥握着拳頭,她聽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步伐不斷加快。
“林煥。”沈衡從身後喊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