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
徑直走來的菁小姐朝着祝昭昭微笑:“你叫阿昭,對吧?”
沒想到菁小姐會先和自己打招呼,祝昭昭看看身旁阿魚,又在她的笑臉裡重望向菁小姐:“對,我是阿昭。”
“莫要那麼緊張。”很快走到近前,菁小姐輕輕一拍阿魚肩膀。
對上視線的那刻,兩人默契挑眉再一眨眼:“我和阿魚還算相熟,遲些招呼她也無妨。”
“所以阿昭你大方應我就好。”
聞言點點頭,祝昭昭重新答了菁小姐一遍:“沒錯,我就是阿昭。”
菁小姐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然而笑聲很快被止不住的咳嗽替代,阻止了阿魚拍在自己背上的手,菁小姐略帶歉意地望向祝昭昭:“見諒。”
搖搖頭,祝昭昭掃了眼菁小姐沒什麼血色的唇:“菁小姐的咳疾,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嗎?”
“嗯。”
唇邊多了一絲苦笑,菁小姐垂眸:“我這咳疾是自小便染上的。遷延不愈也就罷了,這兩年甚至開始愈發嚴重。”
“爹娘擔心我,為我找遍了大夫。聽說新來的慕大夫醫術了得,于是便讓我過來看看。”
祝昭昭并不意外聽見這個回答:“竟是如此,菁小姐受苦了。”
菁小姐微一颔首,片刻突然反應過來:“我們不過第一次見面,阿昭你竟然就看出了我身患咳疾。”
她滿臉欽佩驚喜:“難怪爹說你聰明非常,你到繡坊不過幾日,就願意讓你織流雲錦。”
應對這種誇獎早已輕車熟路,祝昭昭彎起唇角——
“果然與慕大夫相熟的,都不是一般人!”
彎到一半的唇角猛地僵住,看着菁小姐亮晶晶的雙眼,祝昭昭半天沒反應過來。
不是,她聰不聰明先不說,單論這評價的因果關系,它成立嗎?
跟慕行秋半毛錢關系嗎?
慕行秋很牛 * 嗎??
而且你都咳成那樣了,要是再看不出來有什麼毛病……
那她前十維護員的面子還往哪擱??
這怎麼就‘與慕大夫相熟的人都不是一般人’了??
你們剛才到底都在聊什麼啊?!
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祝昭昭最後選擇轉移話題:“……繡坊風大,菁小姐久留是否會影響咳疾恢複?”
“沒關系。”
菁小姐将手帕放進腰間荷包:“我剛服了慕大夫給我配的蜜丸。”
祝昭昭覺得這事兒有點玄幻:“菁小姐你剛吃了他配的蜜丸,但還是咳得厲害……”
請問這‘沒關系’在?
“嗯,因為慕大夫說蜜丸起效會有些慢,服下後大約一刻鐘才會開始起效。”
話落深呼吸兩口,菁小姐輕撫前胸:“這會兒我感覺好多了。”
目光掠過菁小姐逐漸紅潤起來的臉,祝昭昭不置可否:“菁小姐總歸還是要多注意些。”
“我知道。”
朝珠簾方向招呼了一聲,菁小姐笑眯眯地望着祝昭昭:“阿昭你說話和慕大夫果然好像。”
祝昭昭不太懂這個一百八十度轉彎的話題:“……好像?”
“對啊。”
店小二很快掀開珠簾走進來,菁小姐從他掌中的木制托盤裡,拿起書冊和狼毫毛筆:“都很關心人呢。”
“慕大夫剛才也是這樣細心叮囑我。”她邊翻書冊邊道。
祝昭昭怔。
毫無理由的,她忽然覺得心髒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無端萌芽且無法理解的情緒蔓延開的瞬間,祝昭昭回過神來。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逃避什麼:“……他對你很好。”
“确實。”菁小姐深以為然,“慕大夫待人溫和又有耐心,像他那樣的青年才俊,不知該有多少少女暗暗傾心呢。”
說着朝身邊阿魚挑了個眼波,菁小姐話音輕巧:“你說呢,阿魚?”
被點到名的阿魚又羞又惱地嗔了菁小姐一聲,兩人頓時鬧作一團。
祝昭昭卻沒有動。
在這幾乎是完美的,能和菁小姐快速熟絡的時機裡。
她沒有動。
如果放在往常,她早就第一時間抓住這個機會,不着痕迹地融入她們,方便後續及時套取信息。
可此時此刻,她卻隻呆呆站在原地。
為什麼?
祝昭昭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理由。
但她也沒有太多找理由的時間。
餘光無意間瞥見呆立的祝昭昭,菁小姐立刻停下了和阿魚打鬧的動作。
以為是自己和阿魚太親密,讓祝昭昭覺得被忽略了。菁小姐有些内疚地找補:“阿昭你……你會寫字嗎?”
什麼?
失焦的雙眼凝神,祝昭昭略微思忖:“早先跟着我們村子裡的教書先生學過一些。”
比起阿魚的萬分震撼,菁小姐倒是不怎麼意外:“那阿昭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
祝昭昭掃了眼她手裡的書冊和毛筆:“什麼忙?”
“就是,”菁小姐果然朝她揚了揚手中書冊,“阿昭你能不能幫我記下賬?”
祝昭昭剛張嘴,阿魚就已經先她一步嚷嚷開:“林管家不在嗎?”
“嗯。”
菁小姐翻看着手裡的賬本:“因為今天我原本隻是來讓慕大夫瞧瞧我的咳疾,并不準備記賬。”
“所以阿福被我爹叫去忙别的事了。”
聞言表示了解,阿魚很快又問:“那這就叫阿昭忙記賬會不會不好啊?”
“畢竟她才剛來呢,一會兒要是不小心出了點什麼差錯,掌櫃的會不高興吧?”
阿魚這話不無道理,菁小姐臉上很快閃過一絲猶豫。
祝昭昭當然也注意到了菁小姐的變化。
很清楚阿魚的話是出于好心,但祝昭昭不可能再放過這個,能和菁小姐熟稔起來的機會:“沒關系。”
“我可以學。”
望着菁小姐明顯高興起來的神色,祝昭昭心底一陣輕松。
*
菁小姐口中的記賬,其實就是阿魚剛才說的,盤點繡坊各種布匹染料的數量。
兩人你點我記,配合得又好又快。記賬效率大大提升的菁小姐,連連說要讓親爹給祝昭昭漲月錢。
但祝昭昭又不是單純為了幫菁小姐記賬。
于是默默記了一陣後,她開始嘗試找突破口。
稍一思忖,她選擇了最容易讓人放松警惕的閑聊:“菁小姐,我們現在是要清點整個繡坊的材料麼?”
點着架子上布匹的玉簪收回,菁小姐朝祝昭昭報了一個數:“對呀。”
“而且你别叫我菁小姐了。”
數完又一層布匹,菁小姐再度報了一個數:“我本名陸菁,阿昭你叫我菁菁就好。”
振奮于陸菁對自己不怎麼設防的同時,祝昭昭試探着輕聲:“那……菁菁?”
陸菁輕快應聲:“嗯!”
少女光下的笑顔耀眼,祝昭昭臉上不自覺也多了些淺淡笑意。
垂眸在賬本上相應的位置記好數字,祝昭昭問:“繡坊所有布匹染料的計數,一直都是菁菁你在忙嗎?”
“嗯……之前一直是阿福,這兩年爹爹為了鍛煉我,才交由我接手的。”
陸菁說着,語氣裡多了些抱怨:“可是我和阿福一起計數的時候,他總是我問一句他才答一句。”
“哪像慕大夫,不僅好好回答完我的問題,還會想到我可能問到的問題,然後提前告訴我。”
陌生的不适感又開始在心底蔓延,祝昭昭聽見自己的話音微澀:“是麼。”
“對啊!”
想來先前一直沒有合适的傾訴對象,好不容易碰見個祝昭昭,陸菁頓時像打開了話匣子:“阿昭你是不知道,阿福那笨家夥,我說話他不愛搭理就算了。”
“有時我叫他幫我帶些饴糖糕點,他也從來沒答應過,還說什麼‘小姐咳疾未愈,不能亂吃東西’。”
“那我又不是每天都吃,偶爾吃一下都不行嘛!”
陸菁氣鼓鼓地:“然後剛才慕大夫問診,我也特意問他,我偶爾能不能吃些饴糖糕點。”
“慕大夫都說可以呢!”
又數完兩行架子上的布匹,陸菁話不停:“而且慕大夫不光說可以,他還把可以吃的饴糖糕點種類寫在紙上,告訴我如果我爹娘不同意,就把那張紙拿給他們呢!”
長時間不回應容易讓對方起疑,于是努力打起精神,祝昭昭強迫自己接了一句:“他想得确實周到。”
“阿昭你也覺得對吧?”
陸菁一副找到夥伴的高興模樣:“人家慕大夫身為大夫,忌口這事上都沒有那麼嚴,阿福那個笨家夥還老是管這管那的,這不讓我吃那不讓我動,沒事還要和我爹娘告狀!”
“哼,這次有慕大夫拍闆,我看阿福那個笨家夥還敢不敢管着我,不讓我吃好吃的!”
絮絮叨叨地,陸菁和祝昭昭說了許多有的沒的。而祝昭昭計數之餘,也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她。
同時,祝昭昭知道陸菁真正想說的話還藏着。
她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