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明顯察覺到此時的雍殊和方才不同,他周圍萦繞的氣質仿佛一下子從晨間清泉變成風暴前的海面,唯有猩紅的眼能夠窺見海面将起的災難。
這也不像白日清醒的他,他好像處在混亂的思緒中,垂在身邊的手指微動彈了下,仿佛手中還掌握女子的生命。
他的目光停頓在阿瑤的鎖骨,衣襟敞開了些,露出女子形狀優美的鎖骨,每次她呼吸喘氣時,便随之起伏,一顆微小的痣被承載在凹陷之處。
是她來了。
他已經回到了雍國,她卻跟來了。
無法擺脫的夢境,無時不在啃噬肩膀的疤痕。
無數次,無數次她出現在夢裡,他抽出長劍指向她,但是在她譏諷的笑中,他始終無法破除迷障。
他無比清楚地知道,隻要揮劍斬下,他便能消除薇姬對他的影響。
隻是比舊日經曆更加難以接受的是,他不敢對這位從前的主人不敬。她是最優秀的馴服者,讓他仇恨她的同時,殘留反抗的恐懼。
憑什麼?
從被薇姬選中開始,他便問過她,憑什麼她能夠踐踏他的尊嚴,讓卑賤的烙印永遠留在他身上。
這個問題不随時間消失,不因對她的臣服而被遺忘。
她能夠對他做下種種侮辱之舉,不過是因為她的周天子的女兒,是洛邑最受天子寵愛的孩子,她想要天上的月,便有絡繹不絕的人跳下河流為她撈取水中倒影。
小國的公子,被家人送到遙遠的中原成為質子,原本就不可以與她相提并論。
蠻奴。
從薇姬開始,許多人這樣使喚他。
雍殊擡起她的臉,他總是夢見五年前她的模樣,現在卻見到了長大後的薇姬。他不會認錯她的容貌,即使她僞裝了性格,變換了裝束,他依舊知道這副皮囊下是什麼樣的靈魂。
她現在流下眼淚,哀戚恐懼的模樣,但隻要她有能力反抗他,她又會變回惡劣的本性。
就像剛才他隻要一疏忽,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拔出長劍。
在他不敢刺穿她的喉嚨時,他已經處于戰敗的一方。
阿瑤的眼淚無法控制地往下流淌,從發紅的眼尾落下,流過臉頰,最後聚集在他的掌心。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泣,但是在雍殊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時,她的眼淚更多了。
她現在不是薇姬,是阿瑤,是他從祁碩身邊搶奪而來的婢女。
雍殊注視她的恐懼,終于笑道:“奴隸。”
奴隸應該有屬于她的烙印,就和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