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氏歡快得用吳侬軟語哼着歌兒,眼神重新變得呆滞,那一閃而過的清明仿若是一種錯覺。
鴦命失落地放下手臂,眼神複雜,她覺得這一定是老天爺對她的懲處。她蠻橫霸道,不敬爹娘,可這都是她的錯,與旁人何幹?
該是讓她下十八層地獄她都認,可為什麼受到傷害的是最愛她的人。
“娘,對不起。”她再次摟過她娘,枕在她娘的肩上,嗚咽啜泣。
那種惶恐無助的感覺,讓她全身上下都泛起顫栗。
“不哭。”溫氏像是怕吓到她一樣,柔聲開口。一雙如江南細柳枝的手,一下下輕撫她的背。
鴦命仰過身,細細端詳,隻看到一雙澄澈的眼睛,透過這雙眼,似乎能看到潺潺流動的河水。
溫氏不時蠕動幾下唇瓣,自言自語的呢喃着什麼。
“娘,我會好好活着的。”這話即像是說給她娘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麼她現在能做的隻有好好活着,顧好家人。
她面色凝重,拉過她娘的手,安撫着她老老實實坐在床上,讓竹茹先陪她片刻。
随即,喊上一旁的槐花,二人陸續走出正房。
她定定地站了一會兒,即使腦海中已有記憶,但還是試圖用平靜的口吻去證實:“槐花,娘為什麼時而清醒時而癡愚?”
槐花也沒細究,向來主子吩咐什麼她就照做,她仍舊行了個不大像樣的禮,粗聲道:“姑娘,夫人見着您,心情好了許多,才會這樣。如果長時間見不到您,脾氣可暴躁着哩。俺,不是,奴婢有時候都害怕。”
她來鴦府也有好多年了,就是戒不掉說方言這個毛病。
鴦命愣了愣,才回過神。
槐花是李嬷嬷回鄉省親帶回府中的,說是遠房的孫女,大旱的時候,爹娘死了,家裡的吃食都沒了,本來輾轉寄住在族親家,人瘦的都沒形了,李嬷嬷見她可憐,就帶了回來,賣身給府裡,讨口飯吃。來的時候小小一個人,沒料想飯量驚人,養一段時間下來,身體像吹了氣一樣哐哐變大。
後面鴦文禮見她有一身蠻力,就派到了溫氏身邊貼身照顧。
鴦命回想這一世她娘得病的原因。
得這病,她翻找了下新的記憶,印象中,是十歲那年,她娘有一次帶着她出門遊玩時,她被拍花子拐走,後面鴦文禮動用關系,才把她找回來的,那時候她和許多同齡的姑娘被關在送往金陵的貨船裡,再晚來一步,就真的找不到她了。從那時起,她娘的神智就有些不對勁了,近年來,越發嚴重。
這與前世,絲毫沒有吻合之處,這就像是她全新的人生一樣。
鴦命看着槐花一如往常,身材滾圓,說出來的話卻帶着巨大的反差。心下覺得好笑,連帶着郁氣都散了不少。
“我知道了。還要勞煩你多護着她些,讓下頭的幾個丫鬟,平時把地都整理的幹淨些,别不小心摔了滑了的。”鴦命臉上挂着還沒幹的淚漬,帶着鼻音一一囑托道:“你平時太好說話,不要縱着底下人爬到你頭上,有事就盡管去找李嬷嬷,知道麼?”
槐花心底一直對鴦府十分感激。災年裡的糧食,沒有一粒是多餘的。她可以短暫借住在族親家中,卻不能長時間這樣下去。所以李嬷嬷問她願不願意跟她來鴦府為奴為婢,伺候主子,但有一口飽飯吃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撿了兩件打滿補丁的衣裳,跟着來到了鴦府。
她抱着肝腦塗地,萬死不辭的心态,決心伺候老爺夫人公子姑娘直到她老得動彈不了地那一天。
聽着姑娘如此剖心置腹的一番話,她感動得差點落下淚來。“撲通”一聲直接跪在地上,道:“姑娘,您别擔心我。我一定會守護着夫人的。底下的丫頭這幾天憊懶,是因為老爺這幾天忙着處理政事,都歇在了書房,沒有過來。奴婢明兒一早就好好敲打敲打她們。保管叫她們聽話。”
鴦命看着她這副忠心耿耿的樣子,放下心來。又擡腳走進房内,竹茹正哄着她娘看她翻花繩,手指翻飛間就是不同的樣子。
溫氏看得出神。
“娘,夜已深了,不如洗漱一番躺下吧。”鴦命走到床邊,将她娘鬓邊散亂的一縷頭發挽回耳後。
溫氏聽了,也無心去看翻花繩了,揪住鴦命的袖子,用怯怯地眼神瞅着她,翻來覆去說着:“别走,别走。”
“好好好,不走不走。”鴦命點頭,突然想起最後在宴上用帕子包住帶回來的鮮李。
她一隻手伸進袖子裡,掏了掏。連帶着那方繡着蝶紋的帕子都被掏了出來,她将帕子打開,一枚散發着濃郁果香味的鮮李就顯露出來。
“娘,這是我從宴上特地為您帶回來的,您看看,這眼熟嗎?”鴦命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把鮮李遞送到她娘面前,又想到她不能準确的給予她回應,黯然道:“這是外祖母家那邊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