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廷徴揮了揮袖子,示意陳嬷嬷領她們出去。
“這位姑娘,真的是鴦文禮那厮的女兒?真是讓人匪夷所思。”周徊直起身,擡起眼眸,看着主仆二人愈走愈遠。
韓廷徴顯然也有些意外,笑着撫須道:“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歹竹出好筍吧。”他回頭看了周徊一眼,從袖口拿出一張密函,反手遞過去,繼續道:“你看看,這是今兒李公公剛給我的。”
周徊展開密函,迎着光從頭看到了尾,眼裡逐漸沁出笑意。他指着密函上的一行字給韓廷徴看,重複問道:“這是真的?老師,這是真的嗎?”
韓廷徴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瘦削的肩膀,他立刻把話吞回肚子裡。
手裡把密函重新折疊好,雙手遞到韓廷徴面前。
韓廷徴擡起一隻手,手掌輕輕招了招,頓時有一名暗衛模樣的男子,掏出一根火折子,當着二人的面把密函燃盡。
“去書房說吧。”韓廷徴率先邁開步伐。
“是。”周徊拱手應是,又想起一事,跟了上去,壓低嗓音道:“老師,鴦文禮的女兒和郡主走得太近,會不會不是什麼好事?”
韓廷徴站住腳,眺望遠處,悠悠道:“你的意思是,是鴦文禮派他女兒,故意接近钰兒?”
周徊遲疑了一瞬,點頭道:“學生有此猜測,畢竟郡主和他的女兒從無交集,怎麼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候,二人突然成為了朋友?”他俯下身去,又措辭嚴謹道:“也有可能是學生想多了。但是此事幹系重大,我們應當小心為上。”
他的猜測,也不是全無道理。
他自幼家貧,父母兄嫂全力供養他寒窗苦讀,他懷着滿腔信心,背着行囊孤身來到玄京。想着奪得功名,光宗耀祖的時候,卻被現實冷冷敲醒。
科舉舞弊,高門貴子輕易取代了他的名次。他那些漏夜苦讀進去的文章,仿佛成了嘲笑他妄念的實證。
他不甘心,就是要向這乾坤浩大中讨個公道。盤纏耗盡,忍饑挨餓,他一次次捶問自己,這一生,便蹉跎至死嗎?
他心裡最初的抱負,已經化成一捧黃土。可他還是期望,有一天這捧土裡,能長出新芽來。
讓這世間所有遭受不公的人,都親眼來看看。貧志,亦可扶搖于雲端。
“呵,你還是不夠了解鴦文禮。他平生最好面子,範禦史的事,你沒聽過傳言嗎?就因為散朝後當着鴦文禮和其他同僚的面,諷刺了一句鴦文禮的妻子,沒隔多久,陛下的禦案上就多了一張密密麻麻寫滿範禦史罪證的密函。”韓廷徴搖頭失笑,繼續朝前走。
“這竟然是真的?”周徊臉上滿是訝異,擡腳跟上去。他确實曾聽過兩句這些傳言,但是并沒有相信。堂堂吏部尚書,又兼任内閣次輔,總不至于氣性如此之小。
沒想到,居然是真事。
“鴦文禮最在乎的就是家人,即使自己變成搖尾乞憐的狗,也不會容許家人受别人的半分猜疑。所以,這事絕無可能是他做的。”韓廷徴眼神平視前方,腳步從容自如。
他也曾與鴦文禮同心秉政過,對他不說了若指掌。大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了。隻是最終因為政見相左,越走越遠。
*
鴦府,書房内。
“你是說韓廷徴那老狐狸帶着周徊一起回了韓府?”鴦文禮面色凝重,端着茶杯,坐在寬闊的圈椅裡。
“是的,并且屬下還親眼見到韓廷徴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張紙,遞給周徊看過,才又讓暗衛用火折子點燃了。”烏實站在桌案前,垂着頭,畢恭畢敬道。想了一會兒,他又抱拳半跪下來,告罪道:“韓府暗地裡的守衛非常多,屬下幾次想更靠近些,聽清他們的談話,都差點被發現,隻能遠遠看着。屬下辦事不利,請大人責罰。”
鴦文禮放下茶杯,拿起筆挂上的一支毛筆,蘸了蘸墨,提筆快速寫着什麼。
他一隻手放在背後,一隻手懸腕書寫,整個人略微前傾,神色莫測,绯紅的官服貼在隆起的肚腩上。
“烏實,我派你貼身保護蠻蠻,不是讓你縱容着她一起欺瞞我。”他筆下未停,嘴裡緩緩道。
烏實面色一緊,将頭壓得更低。
姑娘落水的事,還是被大人知道了。
鴦文禮把筆慢慢放在山形紋黃花梨子筆架上,嘴裡輕啧了一聲,噙着笑道:“烏實,你該不會忘了,誰才是你真正的主子吧?”
他一雙鳳眸淩厲如刃,微微擡起,在烏實的身上來回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