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晉昭那篇門第論傳到了聖上耳朵裡,這一次的主考官也不會換成徐文颠,他也不至于在這裡幹坐着,陪一個無知婦人看狀元遊街。
底下狀元儀仗風采軒昂,胡聞心想,此時他若是坐在那照夜玉獅子身上,定也是一樣的意氣風發。
……
可惜樓上的一切晉昭并不知道,她垂眸看着眼前被陽光照的發光的雪白鬃毛,這身下的馬一天能吃掉一兩銀子,而皇帝卻要把它送給她。
禦賜之物,死了她得掉腦袋,一天一兩,把她賣了也養不起。
若她知道胡聞心心念念此物,定會毫不猶豫地轉贈給他。
*
自城外南山寺拜過,再到城裡兜兜轉轉,遊行一直持續到日上三杆,衆人才來到了皇宮。
上清殿雄偉一如往昔,晉昭、蘇诃、陶格三人拾階而上,步入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中,行過大禮。
時隔十五年,晉昭得以再見到周桓。
雪白绫錦之上金龍祥雲栩栩如生,金殿上的人玉帶金冠,負手而立,背影清瘦挺拔。
他轉過身來,兩鬓斑白、眉眼清隽,看起來儒雅随和,任誰也沒辦法将他跟當初那個心狠手辣的落魄皇子聯系起來。
周桓看向晉昭,似是等候已久,眼底的笑意加重幾分:“你就是那個寫《門第論》的?”
晉昭作揖:“回陛下,是的。”
一邊的探花郎陶格擡眼,偷偷瞟一眼晉昭,京中科考貪墨舞弊之風甚狂,若非晉昭一篇《門第論》上達天聽,隻怕他們至今還不知道要在何處蹉跎。
周桓伸手虛擡晉昭的胳膊,将她扶起,緊接着面含笑意望向剩下二人:“今日我們隻做師生,君臣之禮可免。”
語罷,内監便從殿外搬來了四張軟墊擺成一圈。
“坐。”九五至尊一擺衣袍,近乎是席地而坐,軟墊都靠得近,看周桓的模樣,是要同他們促膝長談。
榜眼蘇诃率先謝過陛下,随即乖順坐下,見到天子的一瞬間,他幾乎淚要盈眶,心中欣喜若狂之餘,更多則是感動,心想:他何德何能,竟能受陛下如此禮遇。
三人落座,周桓繼續看向一旁的晉昭:“朕早就聽說過你,但不是因為《門第論》。八年前,齊州有個出名的貪墨案,是你十六封信一路告到中書省的,是嗎?”
“是,八年前景陽縣縣丞誣陷草民叔父受賄,然叔母多番上訴無果,反被囚死于獄中,堂妹也因此丢了性命。齊州官僚上下沆瀣一氣,草民無法,隻能多方尋求門路,這才在冒死告入京中,想為叔父一家平反。”
“那你叔父是……”
周桓垂眸皺眉,像是一時未想起當初景陽案受害官員的姓名。
晉昭低着頭,心下嘲諷,可面上始終恭謹:“叔父是晉文平,清河七年舉人出身,生前任的是景陽縣縣令一職。”
周桓擡眉,面上似有些意外:“生前?”
“叔父下獄半年後,便自裁了。”
陶格、蘇诃二人悄悄交換了眼神,當年景陽一案鬧的天下皆知,陛下竟不知晉文平已身死?
晉昭低眉,心想:周桓别是年紀大了,癡呆了。
殿内一時沉默,良久,周桓長歎一聲:“可憐人呐……來人。”
葉康連忙靠了過來。
“追封晉文平為景陽縣伯,食邑五百戶,賜谥号廉正。”
晉昭跪下伏首,要開口推拒。
周桓大手一揮,沒讓她說話:“朕意已決。說來,也是朝廷欠晉家的,晉文平故人已去,身後有沒有可繼承之人,朕便做主,爵位便由你來襲承,爵降一等,封為景陽縣子。”
這下連陶格都擡起了頭。從未聽過誰考了狀元就能封爵的,還是世襲爵位,雖然知道陛下賞識晉昭,但這未免也太過了吧。
一旁蘇诃對晉昭連連側目,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晉昭趴在地上沒有擡頭:“草民于社稷無功,萬不敢受此封賞,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周桓将她扶起來:“你當初那封信,也算是于齊州有功,不必惶恐。”
見晉昭要繼續開口,周桓笑着拍她肩膀:“若是仍有憂慮,日後便多做些事、多立些功,讓朕知道,朕沒有看錯人。”
内監端着托盤靠過來,聖旨、玉章皆在其上。
顯然周桓一早便打算封爵了。
晉昭無言,心中冷笑,沒有再推脫,接過托盤:“草民,恭謝聖恩。”
周桓又看向蘇诃、陶格二人,眉眼含笑:“你們二人也不必羨慕他,都是才子,朕亦有賞!”
蘇、陶二人亦和晉昭一齊跪在地上,叩謝聖恩。
周桓龍顔大悅,随口誇贊兩句,就将他們放出宮去。
……
離宮路上,蘇诃猶豫再三,還是開口恭維:“晉兄,十一歲憑一己之身告倒地方望族,這份膽識,在下佩服!”
可晉昭始終低眉順眼,隻說了一句“全仰賴陛下聖明”便再沒多說一句話。
蘇诃一噎,沒想到晉昭會這麼說,以為她是說些場面話,疏遠自己,遂閉了嘴。
一旁陶格則是他面色難看,對晉昭的嫉妒蓋都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