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段從開放衙之後就回了段家老宅。
占地數畝的段府此刻燈火通明,前院假山園林之間,來往的丫鬟婆子皆小心翼翼,府内沒有一個人人敢說話,門口的管家此刻正伸頭向外望着。
青磚上轱辘聲響,管家不自覺松了口氣,趕忙快步迎了出去。
馬車簾子掀開,段從開官服都沒換,被人扶着從車上下來。
管家彎着腰靠近,眼裡幾乎要飙出淚來:“哎喲!少爺你可算回來了!”
段從開隻擺手,沒有理會管家,入府直往段老爺的書房而去。
“哐!”
還未等段從開進屋,就聽見裡邊茶盞碎裂的聲音,旁邊的丫鬟吓得一抖,正準備進屋去收拾,卻被段從開攔了下來。
“爹。”門被推開,段從開看着桌旁雙手撐頭的白發老人,繞過腳下碎瓷,快步走了過去。
段宏聽見他的聲音,擡頭,滿臉的疲态:“先坐吧。”
段從開将椅子拉到桌邊,看着父親蒼老的面容,還是猶豫着開口:“南南的事應該先告訴我的。”
段宏搖頭,幾乎筋疲力盡:“我聽老金說,衙門派人來查這事了?”
段從開點頭:“新來的監察禦史被玉山的人劫過,這事鬧大了。也好,正好借着州裡的人除了他們。”
段宏紅着眼睛向後仰,隻搖頭,不說話。
段從開心知父親憂心的什麼,開口勸道:“女子清譽固然重要,可再重要,也大不過性命,父親不必為此憂心,大不了,在家裡修座廟,兒子養南南一輩子就是了。”
可段宏始終眉頭緊鎖,煞是煎熬。
“爹?”段從開察覺出不對來,問道:“……莫不是這其中還有别的波折?”
段宏閉上眼,長歎一聲,良久,才開口。
“能招安嗎?”
……
“什麼?招安?”
裴筵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拍桌子起身:“段從開你别真是跟山匪有勾結吧!”
晉昭無言,轉過頭,看向門外。
外邊日頭正好,春光明媚,微黃的日光打在花壇上,看得人暖意洋洋。
本定着剿匪是在今日,可現下她和裴筵要出發了,這個段從開卻突然過來橫插一腳。
段從開難得低頭,沒有同裴筵吵起來:“說到底都是我錦州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上山為匪的,你軍裡不是缺人嗎?”
裴筵被氣笑了:“你什麼意思?要我把他們收進軍來?這一下多百來人,軍饷你出?”
“我出。”
晉昭回過頭看向段從開,挑了挑眉,錦州人人都知這段從開是個有進無出的,今日卻這樣一反常态,也不知什麼事能讓這位鐵公雞拔毛。
裴筵也沒想到段從開會這麼爽快地應下。
他的氣焰漸漸平息下來,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盞,低頭,目光流轉,開始得寸進尺:“可這些都是山匪,收入軍中,隻怕難管啊……”
段從開将他的小動作都收進眼底,倒也沒有生氣,财大氣粗地吐了句:“三倍。”
裴筵捏着盞蓋的手一頓。
段從開挺直了背,直視堂上:“這些人的軍饷,我三倍送到你手裡,每年錦州備兵的軍費,我多撥一成。”
“啪”
茶盞被放到桌上,裴筵起身:“成交。”
晉昭咬了口手裡的玉糕,眼神在二人之間來回一下,倒是沒有着急起身。
果然,段從開提了個條件:“山裡有個人,你要任他做百夫長。”
“你這是要替土匪買官?”裴筵眼睛瞪大,剛要發作。
晉昭卻開口:“你說。”
……
午後,待段從開離開,晉昭便跟着裴筵去了玉山。
從圍剿變成招安,原定的計劃全部作廢,不想拖延時間,二人隻能在馬上商量。
“左右也才百來個人,先把寨子圍了,再把他們老大叫出來商量。”
二人身後,段從開的警衛段五慌忙開口:“不可!小姐還在裡面,他們若是傷了她……”
“大人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一旁,裴筵的副官詹平冷眼打斷他。
晉昭回頭,對着警衛笑容和煦:“你放心,那寨子裡會有人護住她的。”
丢了什麼都不能丢了升官發财路不是?
裴筵想起段從開在堂前的嘴臉,鼻尖一聲冷哼,吓得身後警衛慌忙低頭噤聲。
晉昭使個眼神,一邊的士兵就将他帶到隊伍後去跟着了。
裴筵仍舊臭着張臉:“你不是要察……察那什麼嗎?段從開這樣算買官吧?算官匪勾結吧?你就這麼答應了?”
晉昭握着缰繩,摩挲手中馬鞭的紋路,漫不經心地應付裴筵:“三百軍饷你不想要了?”
裴筵頓時有些喪氣:“這不是廢話?”
有着段從開這個司戶卡脖子,錦州軍費一向吃緊,便是裁了軍,将士也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軍備武器百八十年難得一換,東邊倭寇又時不時出來騷擾一下,這些年軍裡也是苦不堪言。
縱是裴筵再看不慣段從開,為了錢,也不得不低他一頭。
隻是一想到以後自己軍裡要多個關系戶,他就渾身不自在。
晉昭在意的卻不是這些,她看着不遠處的老金酒館出神。
玉山那夥人,前前後後殺了三個村民,緻傷緻殘的更是不計其數。
如今卻要招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