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後,玉山山寨裡卻異常寂靜。
晉昭一路深入,入目卻都是張紅結彩。
寨中門窗上張貼的“囍”字紅得刺目。
沿途的山匪都不約而同停下手中的事,面含敵意地盯着晉昭。
“明晚山中可有喜事。”一旁領她上山的吳雙譏諷一笑,“晉大人不留下來讨杯喜酒?”
晉昭沒将吳雙的挑釁放在心上,隻緩緩跟在他身後:“隻怕我留下來,山中的喜事便辦不成了。”
吳雙一聲冷哼,不再理會她。
待走入寨主房中,晉昭卻沒有見到人。
“哐”門被合上,吳雙退出去,将她一個留在屋裡。
晉昭倒是不急,在房中轉了轉,最終定在了一副挂畫前。
畫布泛黃,想來有些年頭。
畫卷中塵土飛揚,駿馬奔馳,其上一人張弓射箭,肩上玄甲冷硬,身後萬軍如林。
正是《明侯鎮北圖》。
畫卷右下角,朱砂印章清晰醒目,其上字體娟秀,晉昭盯着“傅雲仍”三字,靜立無言。
前塵舊事如雲煙擴散。
晉昭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晨間,母親握着她的手,在畫卷最末,印下紅章。
……
“此畫乃鎮國公夫人所作。”
晉昭回頭,見門口站着一中年人,身量不高,肩尤其寬,眉目濃郁,川字紋深刻,烙在額心。
鄒渙進屋,越過晉昭,望向正中懸挂的畫卷:“是當年送給老明侯的壽禮。”
“你将此畫挂在房中,就不怕朝廷殺你?”
鄒渙一聲冷笑,走進屋坐下:“我都上山為匪了,還怕朝廷殺我?”
晉昭扶着桌沿,緩緩坐下,開口道:“州裡衙門有意招安。”
“呵!”鄒渙不屑,“晉大人莫不是覺得,我這山上都是貪生怕死之徒?”
“你是淩霄逃兵,招不招安都是死路一條,自是不怕死。”晉昭指尖輕敲桌面,擡眸道,“那山裡的其他人呢?”
鄒渙頓住,霎時間眼神危險起來,瞪着晉昭:“我不是逃兵!如今苟活在軍裡的才都是逃兵!”
“吳雙那人,你挺喜歡吧。”晉昭沒有同鄒渙理論逃不逃兵的事,“看年紀,他應該沒在淩霄軍待過,淩霄箭法卻是使得如火純青。”
鄒渙忽地沉默下來。
“淩霄箭難控,傳授時除了考驗學習者的天分,也更考驗傳授者耐心,是以非血親者多不願傾囊相授,軍中多靠父子相傳、子孫而繼。”晉昭起身,走到畫前,仰頭看着畫中人半白的胡須,“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就不想替這山中人謀個出路?”
“我才不要什麼狗屁出路!”
門忽然被撞開,門外立着五人,吳雙憤怒至極,晉昭卻看向無人中最不顯眼,也最斯文的那位。
林柏猝不及防撞見晉昭目光,慌忙低下頭。
“都滾回去!”鄒渙也被這一變故吓了一跳,将幾人都轟走。
可吳雙拳頭握緊,始終站在門口,死死瞪着晉昭,咬牙道:“下山受招安,成了朝廷鷹犬,那才是真的沒了出路!”
晉昭沒有與他争辯,轉頭看向鄒渙:“一時意氣好逞,口腹之欲難填。十來人好養,可如今山中百來人,不知糧食夠否?”
僵持良久,鄒渙忽地起身:“晉大人請回吧,山中生計,不需你來操心。也是你說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曾受明公一刻師恩,此生,斷不會從了朝廷。”
語罷,他來到門前,将衆人推出廊下,轉頭示意晉昭離開。
晉昭無法,起身來到門口。
稍許,她見林柏走遠,開口對鄒渙道:“你房中畫是赝品。”
鄒渙皺眉,回頭看向房中畫卷。
“真迹蓋章時出了差錯,是以印章是模糊的。”晉昭看向鄒渙,“畫有真假,人情亦如是。”
鄒渙眉頭緊鎖,警覺起來:“你想說什麼?”
晉昭看着不遠處看着他們的林柏,開口道:“你為昔日之恩,不願下山,又怎知這山中人人都如此?”
鄒渙聽明白了晉昭話裡的意思,譏笑道:“這裡哪個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才上山的?下山?再下山受你們這些官爺富戶的壓榨嗎?”
“為生計聚,自然也能為利散。”晉昭回首,“條件談妥,你這山上也并非鐵闆一塊。”
可鄒渙隻覺得晉昭在離間他們,不願再聽她多言,回屋,将門關上,隻留晉昭立在風中無言。
……
“晉大人。”待晉昭步下台階,林柏靠近了她,笑着作揖,“天要黑了,我送你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