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鐘鳴聲起,太和殿外,紫衣藍袍皆如棋盤雲子定立在長階之下。
說來天子已有一月不早朝了。
衆官垂首,笏闆之後,皆是不約而同地瞟向道中的青袍人。
八品小官,在這一衆猛獸瑞鶴中,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歸正卿一身藍袍,手捧書冊,立在衆官之側,看着晉昭拾階而上,眼裡不禁流露出擔憂之色。
身後太陽漸升,晉昭瞧着腳下黑影流淌在漢白玉上,驚覺自己這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被召入太和殿。
晉昭衣袍清淺,光與白階融為一體,幾乎要把她淹沒于虛無之中。
高堂殿上,周桓周身十二紋章浮躍明袍之上,玉冠端正,更襯得龍椅上的人不怒自威。
金龍莊嚴,盤旋十二柱上,俯瞰滿朝文武。
紅袍立于兩側,玉笏遮眼,靜聽前排二人吵得不可開交。
“這也不批!那也不批!你們是要北邊的将士都無刀可用嗎!”
衆官之首,兵部尚書胡旦盛怒忘形,單手執笏,怒斥譚屹。
一旁,譚屹沒看一邊跳腳的胡旦,垂首望着手中玉笏:“非是我等有意為難,實在是如今國庫吃緊,拿不出那麼些錢了。”
可胡旦不依不饒:“年前戶部可不是這麼說的!”
聽得此言,周桓手中珠串一頓,擡目掃了眼胡旦,未語。
“既然如此,不妨便問問戶部。”譚屹總算擡起頭,回身看向後邊,“劉大人!戶部如今怎麼說?”
戶部尚書劉炫聞聲,心下一歎,垂首出列,瞧了眼瞪着他的胡旦,又看向一旁的譚屹,最後才道:“年前還寬裕些,但今年稅收不樂觀,彌補了前兩年虧空,便沒有多的錢了。”
胡旦并不信他這套:“兵部這些年攏共也沒伸手問你們戶部要過幾次錢,怎的,前兩年我不伸手,你戶部就盈餘,我一伸手,你們就要補虧空?”
劉炫無奈,回答道:“非是我有意為難,實在是今年稅收隻有預期一半,除去今年浣紗江建堤的錢,前兩年南北運河工款補完,便剩得不多了。”
一搬出“運河”,胡旦聲音便小了下來:“南北運河的工款不是早就定好了?為何還要再補?還有,原定五年便能修完的運河,為何至今還沒修好?”
工部侍郎陶平清便走了出來,他回答道:“前兩年不太平,東南三州的海嘯,死了不少人,海水倒灌,影響了進度,天災難防,臣等也是無奈。”
胡旦又看了眼譚屹,憤憤道:“那浣紗江修堤便不能晚一些?這幾年浣紗江也穩得很……”
“胡大人慎言。”譚屹出聲打斷他,“修堤一事,本意在預防,真要出了事再修,便晚了。”
“那等戰亂興起再鋒利兵刃,便不晚了?”譚屹先掃視一眼譚屹、劉炫、陶平清三人,又轉頭面對周桓,“陛下,前些年回纥新王繼位,如今政權穩固、兵馬愈壯,時而騷擾我邊境、虎視眈眈,臣隻怕有戰亂之憂啊!”
殿内終于安靜下來。
周桓站起了身,立于案旁,看向殿中一衆烏泱泱的紅袍,指下輕點桌角:“吵來吵去,無非一點,錢不夠,稅收不上來。”
劉炫急忙跪下,垂首回應道:“臣有罪。”
可周桓隻無奈地輕笑一聲:“你跪什麼?朕也沒有怪你,起來吧,說說,為何稅收隻有一半?”
劉炫爬起身,極快地瞟了一眼胡旦,垂首回答道:“回陛下,東南海嘯、蜀地地震,這些年連年災害,百姓收成不好,是以稅不好收。”
胡旦罕見地沉默下來,譚屹也不再說話。
“聽見了嗎?”周桓輕笑,看向胡旦,“沒錢給你,是因為老百姓種不出糧了。”
殿内寂靜,無人出言。
周桓回身,望向殿頂金龍,對衆人道:“既無人異議,此事便過,等往後風調雨順了,自然便有錢強兵馬、築河堤了。”
群臣伏首恭維“聖上英明”。
周桓走到桌案另一側,轉頭看向底下,道:“可還有人上奏?”
一衆皆是無聲,唯有官員一側,禦史中丞鐘庭月出列,出聲道:“陛下,臣有本啟奏!”
這鐘庭月三年五載不出聲,這次忽然出言,殿中大臣卻都不為此訝異。
昨日蘭台關了個人,關的還是大名鼎鼎的新科狀元郎。
京裡消息靈通,自然不少人心裡都有數。
迎着衆人的眼光,鐘庭月道:“錦州監察禦史,晉昭,肆意妄言、擾亂民心,至使錦州人心惶惶,臣以為,當除此奸佞,以振朝綱。”
周桓聞言,道:“讓晉昭進來。”
一旁葉康高聲呼喚:“傳晉昭進殿——”
殿門之外,盛日中走出一淺青色身影。
晉昭伏地叩首:“罪臣晉昭,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