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予辭擡頭瞥了他一眼,便默不作聲地繞過江铖離開。
他心情糟糕極了,倒不隻是他多為沈明燭覺得可悲,隻不過他素來自負,而今發覺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裡被耍得團團轉,難免心有憤恨。
他當年投奔沈明燭,是懷着一腔報國之心去的。
他希望他的主君足夠聖明、足夠仁德,希望他是古往今來難出其一的天生帝王,而他便做個史書難尋千年一遇的賢良臣子,輔佐他的陛下,建萬古不朽之功業。
可沈明燭不是那種人,于是他幹脆利落放棄了當時的太子,改投三皇子門下。
良禽擇木而栖,他問心無愧,可他好像看走了眼,錯吧明珠當魚目。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有些自嘲,笑自己身在局中不過一顆棋子卻自視清高。也有些怒氣,恨沈明燭把天下共主的位子當成一場兒戲。
——他自可以當個孝順兒子,那天下人算什麼?他們這些追随者又算什麼?
“蕭丞相,你怎麼了?”江铖關心地問。
蕭予辭又一次被擋住腳步,帶着幾分煩躁,冷聲道:“讓開。”
江铖皺了皺眉,然而思及蕭予辭的狀态,他也就忍耐下來不去計較這人的态度,“何必如此煩憂?事情總是會解決的。你看,我莫名被沈明燭攀扯,不也沒放在心上嗎?”
蕭予辭冷冷地瞥了他一樣,“要翻案的是燕馳野,與沈明燭何幹?莫非你也欺軟怕硬,不敢找鎮北将軍獨子的麻煩,隻敢冤枉廢太子?”
雖然第一個提出的是賀時序,但區區一個太醫,說話的分量自然是比不上燕小将軍的。
這話帶刺,江铖也忍不下去了,“蕭予辭,你有病吧?我看你心情不好才一再退讓,你真當我怕你不成?聽起來你對沈明燭多有維護,怎麼,右相大人也覺得是我陷害?蕭予辭,人人贊你智謀無雙,我看也不過如此!”
“你不信?”蕭予辭冷笑:“沈明燭滅了百越。”
一個揮手可滅百越的人,怎麼可能輕易在謀逆之初落敗。
江铖身為本該對當年事最清楚的當事人,蕭予辭卻用如此嘲諷的語氣鄙夷他不信沈明燭清白?
笑話,沈明燭清白了,那他算什麼?
江铖怒極,争論道:“誰能證明這是沈明燭的功勞?莫要忘了,這次同回長安的人之中還有個慶堯!”
說不定就是慶堯的功勞,而沈明燭隻是冒名頂替。
真可笑,他跟在沈明燭身邊也有七年,沈明燭有什麼本事他不知道嗎?
蕭予辭平淡地看着他:“随你怎麼說,你要自欺欺人,在下亦叫不醒你。”
“蕭予辭,我自認沒有得罪你!”江铖瞪着他,雙目充血,可見心中憤怒。
蕭予辭對沈明燭什麼樣的看法他管不着,可倘若堅信沈明燭無罪,那他當年的證詞就必是做了僞證,這是對他人格的侮辱。
蕭予辭語氣平淡:“在下也并非懷怨才這麼說的,定遠将軍,你沒有誣告,與沈明燭沒有謀逆,二者并不沖突。在下不過實話實說,倒是将軍你,對廢太子的先入為主的惡意未免太大。”
“不沖突?”江铖冷笑:“這怎麼會不沖突?沈明燭沒有謀逆,我也沒有誣告,那難不成全是一場誤會?抑或有人做局?是先帝還是當今陛下?”
蕭予辭像是察覺不出他語氣裡的嘲諷,淡淡道:“如果是誤會,廢太子今日也不會在朝堂上認罪了。”
卻沒否認江铖的後半句。
見他确實是在解釋,江铖怒氣稍緩,他嗤笑一聲:“他認罪,是因為知道自己無可辯駁,難不成你以為先帝或是陛下就能讓他甘願入局不成?笑話,以他當初的叛逆,以他與先帝、陛下的關系,不反咬一口就不錯了。”
蕭予辭忽而皺眉,“廢太子與先帝關系不好?”
素聞先帝不喜廢太子,但廢太子對先帝也沒多少情誼嗎?
這不應當。
若果真如此,先帝是憑什麼讓廢太子心甘情願背負罵名的?
“當然,他們倆都恨不得對方去死。”
妄議皇家事,有些大不敬了,但反正此地隻有他們兩人,江铖也被激出了火氣,也就有些不管不顧。
蕭予辭再度皺眉。
江铖跟在沈明燭身邊多年,最開始是太子親衛,他的話應該是可信的。
那麼,沈明燭為何會認罪?
為何會答應那麼荒唐的要求,真打算在含章宮種地過一生?
又為何會默認皇位是沈永和的,于是“再不插手不屬于他的東西”?
蕭予辭愈發茫然。
他正打算回去好好想想,江铖再次叫住了他:“蕭丞相。”
蕭予辭頓住腳步:“何事?”
江铖道:“我聽說了,沈明燭在宮門口救了你們。”
那日他不在場,可衆口铄金,應該是真的。
他說:“也許沈明燭這五年是有了很大的變化,我不該再用以前的眼光看他。可就算如此,我也不後悔當年投向三皇子。我有我的原因,我沒有錯,我不是叛徒。”
蕭予辭沉默片刻,後自嘲一笑:“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可有一點不對。
他好像有點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