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即使隻是想想,都會覺得遺憾痛心的事。
而我後悔,後悔在——
我居然沒發現……
我怎麼可以一點沒有察覺呢?
怎麼就讓你一個人擔負了這樣沉重的秘密,怎麼就任由你對自己這麼殘忍?
我應該發現的!我應該發現的!
“蕭丞相?蕭予辭?”
蕭予辭回神,對上沈明燭擔憂的目光,低聲道:“殿下不必再說了,臣記得自己的職責,一刻不敢忘。臣會廉潔奉公,安民濟物,但殿下的事,臣也會謹記于心。”
沈明燭不知他的态度怎麼突然發生這麼大變化,他虛心請教:“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沒有,隻是臣忽然想起,臣當年也曾是殿下您的幕僚。”
“啊,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蕭予辭勉強扯了扯嘴角:“是過去了有段時間了,但是,臣覺得……”
他聲音低低的,像是要散入風中:“若是這麼輕而易舉就能忘記,那臣與殿下的相遇,豈非沒有意義?”
不會那麼容易走散的,臣與殿下的緣分,是生生不息的河流。
*
沒等蕭予辭求見皇帝,沈永和就把賀時序送了過來。
可見這對君臣還是挺有默契的。
自認為已經猜到賀時序被派到他身邊的任務,沈明燭接受得很快,沒等賀時序解釋原因就自然地跟他溝通起了出行的計劃。
他做事一向幹脆,更何況水利工程,早點做完百姓就能早點享福,因而沒多拖延,當天就騎着馬出了城。
他雖然走得匆忙,但不像上次那樣悄無聲息了。
畢竟這是一項巨大的工程,非得當地官員配合不可,而沈永和還在本就入不敷出的國庫中硬擠出一批銀兩用于重整水道。
既準備應戰,國庫更加吃緊,故而這筆銀兩實在不算多,放在任何一個朝代投入這樣的大型工程裡大概連水花都聽不到。
沈明燭安慰他們說沒事,說他會想辦法籌錢的。
沈永和不懷疑。
在他隻是想着出使百越能夠換些糧食回來而沈明燭直接将那片産糧的土地納入大齊版圖之後,無論這人做出多匪夷所思的承諾,沈永和都懷疑不起來。
可相信歸相信,這錢再少,也算代表了他的誠意。
不再像百越時的孤立寡與,這一次皇朝會站在沈明燭的身後,成為他錦上添花的底氣。
就當是補償吧,沈永和想。
——在知道父皇所做的一切之後,他确實對他的皇兄……深懷虧欠。
在沈明燭與賀時序離開長安城後,負責盯着含章宮的侍衛回來複命。
沈永和沉默地聽完,如同成了一座塑像,一動不動。
半晌,他才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你是說,蕭予辭哭哭啼啼地去見沈明燭?”
他一時不知道,蕭予辭哭哭啼啼和蕭予辭去見沈明燭,到底哪件事更難以接受。
侍衛道:“是,左相大人入宮時便神色恍惚,沿路不止一個宮人看到。”
“可知他們說了什麼?”
“屬下不敢靠太近,隻聽左相大人問沈公子,可否随他去江南,沈公子拒絕了。”
他也就趁大門關上前在門縫中聽到這麼一句,再之後沈明燭溫和但不贊同的目光投來,他不知怎得就不敢靠近了。
沈永和突兀地笑了聲,“蕭予辭後悔了。”
案頭的燭火跳動,在他指尖投下一道深色陰影。
蕭予辭,也要成為第二個賀時序了。
賀時序不會是第一個背叛他的,那蕭予辭會是最後一個嗎?
顔慎他們最開始就更屬意皇兄,若不是謀逆罪無可赦,他們也不會這麼容易松口。現在他們知道這個罪名另有蹊跷,他們會不會再起心思?
沈永和鬼使神差拿起筆,沾一點燭光照不亮的陰翳,在宣紙上描摹了一個“殺”字。
……如果皇兄死了便好了,那他便永遠高枕無憂了。
沈永和猛然回神,忽而驚懼地把筆扔了出去。
他在想什麼?
他剛剛寫了什麼?
筆尖未染墨,宣旨依然潔白,可沈永和還是大力地将其揉皺成一團,仿佛這樣就能碾碎上面那道看不見的痕迹。
他沈永和此生堂堂正正、問心無愧。
他才不會變成這樣喪盡天良的小人。
沈永和不知道,在他揉碎宣紙的這一刻,蕭予辭也如夢初醒般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下手極重,半邊臉頰頓時腫了起來,而他毫不在意。
就這樣怔怔地看着火燭燃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