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沈明燭道别之後,蕭予辭回到家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
他迫切地想要為沈明燭做些什麼,可一直到深夜,他都沒想到一個足夠好的、改變這一切的方法。
他是一顆棋子,棋子是破不了局的。
在燭火某一次跳動的時候,他忽然想——要是當今陛下死了呢?
沈明燭是被冤枉的,謀逆一事子虛烏有,按道理來說,江山本就該由他繼承。
再加上沈永和的皇子都年幼,難當大任,他們要推沈明燭上位,簡直輕而易舉。
不過是複刻沈明燭的棋局罷了,既然二者無法同存,總要有人退場,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沈永和?
明明,更可惜的是沈明燭不是嗎?
然而他忽然驚醒,如同做了一個噩夢,醒來仍覺心有餘悸。
他擡起手,用力給了自己一巴掌。
他真是瘋了,他怎麼可以打着為殿下好的名義做壞事?
陛下為帝無過,對他也不薄,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不該有害他的念頭。
而假如他當真動手,日後殿下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看他?
殿下又會不會覺得是自己的原因,而後怪責自己?
真要到了不得不下手的時候,殿下覺得他狼心狗肺也沒有關系,但殿下千萬不要自責,不要内疚……
蕭予辭怔怔地看着一點一點縮短的蠟燭,渾渾噩噩地想,殿下設下的局,果真不是其餘人可以複刻、破解的。
*
沈明燭路上不曾耽擱,徑直到了江南平津城。
若不是步履匆匆,倒也能算是故地重遊了。
沈永和雖不曾為他翻案,皇室宗譜上也依舊未見他名,但沿途的官員無不對其恭恭敬敬。
他此行未被封官,甚至連個欽差大臣的名号都沒有,可稍微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人都知道這絕不代表着陛下厭他。
決定一個人地位高低的是他手中握有的權利,區區幾字頭銜不看也罷。
沈永和倒不是故意不給沈明燭封官的,實在是他糾結了許久,都想不出究竟該給個什麼樣的官位。
太低了他覺得配不上他皇兄,太高了他又過不去心裡那關。
就連欽差大臣一職,在他看來也是對皇兄的羞辱。
這些猶豫與兩難無法訴諸于人,一直到不得不下旨的時候他都沒想出一個滿意的主意,隻好就自暴自棄。
反正,就算沒有官位,應該也沒有人不想活到對皇兄不敬。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沈明燭奪得百越一事已經傳遍天下,而他在宮門口的所作所為也被傳得神乎其神。
旁人未必清楚沈明燭對當今皇帝、對那幾位位高權重的大人們而言有多麼重要,但也不會閑着沒事專程得罪他以試探一番,畢竟試完大概率就沒命了。
是以沈明燭到平津城時,知府親自帶了人到城門外相迎。
“下官餘梁,見過公子。”餘梁今年不過四十,已是一郡知府,他家世不算顯赫,能有如今之成就全憑己身功績。
沈明燭來前聽顔慎說起,說他政績斐然,若能保持清廉愛民,不出三年定會再次升遷。
餘梁上前為沈明燭牽馬:“下官在府中備了酒宴,為公子接風洗塵。”
沈明燭翻身下馬,輕描淡寫拂開他的手,微微笑了笑:“知府大人這雙手,不是做這點小事的。”
當衆為旁人牽馬,是将自己擺在了很低的位置。
沈明燭覺得,不過一個廢太子的身份,隻是投胎時運氣好了些,不足以叫人低頭折節。
賀時序也随之下馬,他接過缰繩,低聲道:“殿下的手也不是做這些事的,交給臣便好。”
“诶?”沈明燭無奈。
上一次來江南時賀時序還對他愛答不理、屢出惡言,怎麼這次變化這麼大?
難道是因為崇拜他?
沈明燭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百越之戰中的表現……
啊,好像是挺厲害的。
沈明燭為這毫不謙虛的态度慚愧了三秒。
也不好當着餘梁的面拉拉扯扯,沈明燭于是任由賀時序牽着馬。
他與餘梁并肩而行,還沒等他問起,餘梁便主動介紹起了城中情況:“公子,去歲冬日比往年都要冷些,春來得晚,種子受不得寒,因此播種也晚了些。”
“今年天氣怪得很,嚴寒後便是酷暑,一連數十天都是晴日,土地都熱得開裂了,百姓們要走上十幾裡路,往城外的淮河取水。”
平常地裡隻需要一個人幹的活,現在得三個人甚至更多,這就意味着抽不出多少青壯勞力服徭役。
既缺錢又缺人手,再沒比這更差的開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