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洞穴盡頭,已經陷入了完全的黑暗,陰森的冷氣順着脖子,毒蛇似的滑入脊梁骨。隻有手中的溫度,顯得那麼真實。
“到了。”矮個子男人停下腳步,“勞煩您在這兒等一等。”
說完,他點燃一根煙,猩紅的煙頭逐漸遠離,“這兒是孤島,離最近的陸地少說也有三十多裡。别亂跑哦——不然會發生什麼事,我就不能保證了。”
說完,他輕笑了一聲。随後腳步聲越來越遠,洞裡是死一樣的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洋忽然開口:“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把我們帶到這兒來嗎?”
“不知道。”太久沒喝水,陸嶼聲音中的顆粒感很重。
“我猜……是因為在黑暗中,沒有聲音,不知道時間的流逝,人很容易就會精神崩潰,更利于控制。”
陸嶼頓了頓,卻問他:“你怎麼知道?”
阿洋沉默了,就在陸嶼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卻換了一個話題:“這時候想點開心的事,就不會那麼難熬。”
“你也被關過?”陸嶼卻沒打算讓他把這個話題揭過去。他們沒有時間了,他真的很想再多了解阿洋一點。
“嗯。小時候,我媽做的。”也許是這種環境裡,人會更加輕易放下防備,願意跟别人敞開自我,阿洋第一次袒露了他的傷口。
聽到真相,陸嶼閉上眼睛,胸口有點難受。他忽然不想再聽了。
“我好像想不起來什麼開心的事。”陸嶼打斷道。
“怎麼會呢?”阿洋在陸嶼身邊坐下,檸檬的味道讓陸嶼清醒了一點,“要不想想……比如,你未來的小狗?”
“想不到。”
“哎,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想象力呢!”阿洋用手肘頂了他一下,“那跟我說說你的朋友?就是你頭像那隻小狗的主人。”
年輕人,跟朋友一起玩的時候,總該是開心的吧。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不,應該說,曾經是。”陸嶼語氣沒什麼起伏,但是阿洋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想說就别說了。”
“跟你說,沒關系。”陸嶼身體斜了斜,直到他的肩膀碰到阿洋的肩膀。
“我小時候放學回家路上,撿到一隻受傷的松獅……”
那隻小狗似乎是被車撞了,腳流着血,躺在地上失去了行走能力,可憐地嗚嗚叫着。
年幼的陸嶼隔着車玻璃,看着小狗消失在視線裡。他鼓足勇氣,還是開口,對司機說:“劉叔,能停一下嗎?”
車緩緩停在路邊,陸嶼飛速推開車門,往回跑,抱起小狗然後回到車裡:“劉叔,我們能送它去醫院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等下老爺問起來……”司機有些為難。
“你就說我在學校多留了會兒,問老師問題。”白淨淨的小少爺抱着髒兮兮的小狗,“我不會把它帶回家的,我知道爺爺會生氣。我們把它送去醫院,然後就立刻回家。”
司機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咬着牙,點了點頭。
到了醫院後,陸嶼留下聯系方式,把醫藥費付了,依依不舍地回了家。誰想一個星期後,有人給他打了電話,聽聲音是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
他很感謝陸嶼救了他的狗,并且想要把醫藥費還給他。
“不用。”
“那怎麼行呢!”男孩的聲音堅定,“這樣吧,你給我一個你家的地址,我帶着‘小狗’和錢來感謝你。”
“我家裡不允許有寵物。”
“那你來找我?”男生大大咧咧地說,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地址。”陸嶼有點想再見一眼之前的小狗。
那之後,兩人的聯系漸漸多了,叫李凡的男生時不時就邀請陸嶼一起去遛狗,一隻叫“小狗”的松獅。他有了第一個朋友。
上了高中後,陸嶼的事情多了起來,學習高中課程,參加各種課外班,還要開始了解公司的事務。于是他能和李凡見面的時間就逐漸減少了,李凡很難把他拉出去玩,也不再什麼事情都和他說。陸嶼本來就是個話少的,就更不會主動頻繁聯系對方了。
他們很久之前約好了,等高考之後,就出去旅遊。可是高考完第二天,陸老爺子就通知陸嶼,讓他去公司實習。陸嶼和李凡說了這件事,但是李凡遲遲沒有回複。
直到陸嶼出發去泰國的前一天晚上,在酒席上,他收到了李凡的信息。
他說,讓陸嶼做自己的事,不要再聯系了。
“我們的階級差距太大了,生活軌迹已經不會再重合,不适合做朋友了,我不想再勉強。你知道嗎,我羨慕你的同時,也很可憐你。”
性格孤僻,身世又過于耀眼的陸嶼,從小就沒什麼人敢主動接近。在那一天,失去了他多年來唯一的朋友,和同齡人世界裡唯一的聯系。
阿洋聽完,安靜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組織語言。可是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出來。
他隻是在沉默中,給了陸嶼一個很輕的擁抱。
但這就已然足夠。
因為言語有時反而會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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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洞内沒有什麼時間的概念,但是人的身體仍然會保留着記憶,會在夜晚感到困倦。
阿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靠在了岩壁上,眼睛閉着,呼吸均勻。
陸嶼循着呼吸聲,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阿洋的臉。
那點溫熱的手感仿佛觸動了某一個阈點,他再也壓抑不住,海浪洶湧着,澎湃着。陸嶼緩緩湊近……
然後他親了一下阿洋的嘴角。那是一個比羽毛還要輕的吻,幾乎沒有什麼感覺,除了那近在咫尺的檸檬煙草香。
仿佛他橫跨三千多公裡,飛躍這片湛藍的海,就是為了這一個吻。
洞外繁星爍爍,是一個難得的晴朗夜空。
然後陸嶼看見,阿洋的眼睫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阿洋哥,你醒着吧?”陸嶼拉開一點距離,說出了一句讓阿洋腦子宕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