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你過來,陪爹聊會兒天。”範屠戶拍拍身旁的椅子,範靈樂順勢坐下,拿起來個梨就往嘴裡送,水汪汪的眼睛真切地看着他。
範屠戶清了清嗓子,左思右想,方才開口道:“樂樂啊,你看,過了今夏,你就滿十七歲了。”
範靈樂咬一口梨,眨巴眼兒,朝他點點頭。
範屠戶在桌底下搓着手,“你看你娘啊,十六歲就嫁給了我,十八歲呢就生的你……”
“爹,我還不想嫁。”範靈樂嚼着梨,應聲打斷。
爹爹的意思,她一聽便知。
範屠戶急了,一拍桌子,“你那是還不想嫁嗎?你那是還在等那個佟暄!”
範靈樂一聽,梨也不啃了,垂下頭,把那個雪白白的果子握在手裡,圓乎乎的小腦袋朝着範屠戶,無端端叫人覺出委屈。
範屠戶看着女兒低垂的頭顱,心蓦地絞痛,“樂樂呀……你别怨爹說話難聽,你心裡怎麼想的,爹都明白。可是他……”
他眉一淩,忽地鼓起個牛眼睛,一說起佟家那個臭小子就來氣,“可他佟暄要是真對你有意思,早就上咱家提親來了,至于拖到現在嗎?你成天就知道圍着他轉,搞得街坊鄰裡全都知曉,可他呢?他跟你說過喜歡嗎?給你許過未來嗎?!”
範屠戶幾乎是咆哮出聲,空曠的大堂回蕩着他雄渾的叫罵。
範靈樂一下給幹沉默了,手指摳着梨子,越發不出聲。
“可是爹……”她開口,嗓音哽咽:“我覺得他……不讨厭我的啊……”
“哎呦!”範屠戶被她氣得拍桌跳起,“我的傻閨女!那不讨厭跟願意娶你,還離着十萬八千裡呐!”
範靈樂忽地攥緊了拳頭,擡起頭,“所以我會努力的!總有一天,他會喜歡我的!”
她杏眼瞪得圓圓的,嘴巴倔強地抿着,像是在跟自己鬥氣。烏黑的瞳仁清亮幹淨,閃現着一種清澈的……愚蠢。
範屠戶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滴個瓜女子!”他氣急敗壞,“那喜歡這種東西,它不是努力就可以的呀!”
她小嘴一癟,水波在眼眶邊蕩漾,“可是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範屠戶:“……”
還金石為開?天真!依他看,那佟暄就是個頑石!自家這如花似玉的大閨女追着他跑了這麼多年,也沒見把他捂熱啊!
“你……”範屠戶語塞,沒文化的他此刻實在不知該拿什麼道理來相勸,隻能憋出一句:“你放屁!”
範靈樂也來勁兒了,小臉兒昂得更高了,“怎麼就我放屁了?那不是你跟我說的,當初要不是你死乞白賴地窮追不舍,我娘這麼年輕貌美的大姑娘,能嫁給你嗎?”
“我……”範屠戶又噎住了,因為這話他确實說過。
“那你爹我是男的,你是個姑娘,這能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了?不也是你跟說的,我不比那些男娃差的嗎?!”
範屠戶:“……”忽然很想給自己一巴掌。
他怎麼就跟閨女說了這麼多有的沒的呢?哎,估計他家樂樂這個不顧臉面的倔,還真是像了自己。
範屠戶重重歎口氣,知道她這拗性子,一時半會兒是掰不過來了。
“爹……”範靈樂放軟了語氣,“你就這麼急着把我嫁出去嗎?你真舍得嗎?我還想再多陪爹爹幾年呢。”
“不是我急,是你耽誤不起。”
剛過豆蔻年紀的少女,對這個的世界的險惡還是認識不足。
他知道閨女這性子,不吃點苦頭是不會明白的,可有的苦頭,一吃就是一輩子啊!他絕對不能眼看他家樂樂,落入到這種不幸當中。
看來是時候,找佟家那個臭小子好好談談了,哼!
範屠戶打定主意要找佟暄談判,這幾日正在用心挑選着殺豬刀,預備“磨刀霍霍向佟暄”。
他這邊還沒行動呢,這日,負責送飯的範靈樂扛着個麻袋,把食盒送到肉鋪裡,就來舔着臉跟他告假,“爹,我今兒下午出去一趟,鋪子辛苦你一個人看着,明兒全天都我來!”她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範屠戶氣不打一處來,刀往案闆上一拍,橫眉怒瞪,“前幾天我怎麼跟你說的?全當耳邊風了!又琢磨往山上跑,你皮又癢了是吧?!”
範靈樂把麻袋往肩上一甩,撒腿就跑,範屠戶的罵罵咧咧被一溜煙甩在了身後。
*
琅嶽書院。
範靈樂扛着麻袋,哼哧哼哧爬上山,跨進書院門來。
哎?今日的書院不一樣,很不一樣。
她轉着腦袋一通打量,不禁啧啧感歎。整個書院就跟被水沖刷過一遍似的,桌椅俨然,窗明幾淨,入門處甚至還擺上了一排石蘭花。
書院上下,透露着一副嚴陣以待的緊繃。
這是怎麼回事?
她抓過一個提着水桶匆匆跑過的學子,“哎,小兄弟,你們書院最近是有什麼事兒嗎?”
他放下桶,眉飛色舞道:“是宣王殿下,他要來我們書院視察啦!”
啊……她想起來了,那天被夫子罰站,好像是有聽佟暄提過這麼一嘴。
宣王李赫,先皇第八子,當今聖上同父同母的胞弟,身份煊赫,為人張揚恣肆。梓州是他的封地,浔陽縣隸屬梓州,這塊兒自然也是他的地盤。
可這個李赫,是個最有名的富貴閑散王爺,怎麼突然想起來這琅嶽書院,關心起梓州的教育事業了呢?
嗨,這些大人物的事兒,離她太遙遠,她操不到這個心。
緊了緊肩上的麻袋,直奔學堂而去。她都算準了,這個點,學子們正是課間休息呢。
“佟暄!”
她跳進學堂門,聲音成功吸引了一屋子學子的注意,她卻渾然不覺,紅着小臉兒氣喘籲籲,眼睛隻盯着案桌邊那個清風冷月般的少年。
佟暄這邊廂正跟吳松明講題,聽到那聲中氣十足而又無比熟悉的呼喚,頓時蹙起眉頭,不耐煩地合眼,手輕輕揉按着眉心。
哎,又來了,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