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家,向來如此,父子之情敵不過成王敗寇。你千萬莫要喪氣,皇兄對你依舊是最寄寓厚望的,你務必要向他證明,你就是東宮之主的不二人選。”
佟暄将頭轉過來,對上他鼓勵的眼神。
“我知道。”他說話輕,卻也很穩,無形中有着安定乾坤的氣勢。“今年的鄉貢即将開考,我定會摘個頭名,獻予父皇。”
“好!”宣王一拍桌,終于一掃方才的陰霾,朗聲大笑,“我孩兒有志氣,叔相信你!有什麼需要的盡管提,能幫我一定幫。”
“多謝三叔。”
宣王樂呵呵笑,看着面前這個一表人才的侄兒,小小年紀卻有着君王的沉穩氣度,又如此聰穎過人,是個能幹大事的。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會有錯。
“哦,對了。”他想起個重要的事兒來,從腳邊搬上一個書箧,拍拍裡面的卷軸,神秘兮兮道:“這個,也是皇兄特地囑咐的,拿來給你挑挑。”
佟暄蹙眉,拿出其中一個卷軸,展開,立馬呆住了。
那上面畫着一位姑娘,绾一個雲鬟髻,鬓發如雲,珠钗琳琅,工筆細細描摹她的朱唇黛眉,巧笑倩兮,溫婉娴雅,一看就是個端莊大方的閨閣小姐。
很快,他便明白過來父皇的意思。
“皇兄的意思是,你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但是現在既還不能回宮,又不可能在民間随便找個什麼粗俗女子,便尋了幾個京城貴女給你相看。你好好瞧瞧,若是看中了哪個就同我說,皇兄那邊立馬給你指婚,待你回京後便可馬上成婚。”
佟暄沒說話,将卷軸又細細卷回去,丢回書箧裡,剩下的那幾沓也不看了,“模樣不重要,三叔隻需告訴我,這裡面的姑娘是否有清河盧氏、臨汾崔氏、南鄞鄭氏女,或是韓彬将軍之女、王璎首輔孫女。”他一口氣說了好幾個世家大臣,将宣王都聽懵了。
“若是沒有,便也沒有相看的必要了。”
宣王聽他說完,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他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這小子剛剛提到的,或是綿延幾世、關系深厚的世家大族,或是目下煊赫一時、權勢滔天的天子重臣。任何一個,都是可以在朝中為他提供莫大助力的絕佳聯姻對象。
“你小子,會選人啊。”看來他對京中的動向,頗為了解。
他淡淡勾唇,語氣卻是難掩隐憂:“我在朝中本就沒有勢力,回宮後一切都要從無開始,婚姻,是可以幫助我快速建立關系的最佳途徑,當然務必要好好利用。”哪怕對方是個醜八怪,隻要家族對他幫助最大,他也能夠閉着眼睛,照娶不誤。
宣王對他越發有了信心,興緻勃勃地抽出一卷畫軸,眉飛色舞遞過去,“這個,臨汾崔氏的長房嫡次女,在京都很有才名的,多少膏粱子弟的夢中情人呢,你好好看看,啊。”
佟暄接過卷軸,面上并無任何旖旎之色,“謝三叔。”
宣王重重拍了拍他肩,“記住,你叫李煊,天子血脈,當朝太子,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
*
日暮,斜陽西山落,琅嶽書院一片靜谧。
宣王轟轟烈烈地來,又大張旗鼓地走,白日裡的喧阗已過,在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琅嶽書院比之往常,竟是更顯寂然。
方恺夜裡看書看餓了,摸去廚房找東西吃,路過學堂時,竟發現裡面還亮着一豆油燈。
他走進去一看,果然又是他。
“佟暄,這麼晚了還沒走?”
他正在收拾用具,聽見方恺的聲音,頭也不擡道:“有點功課沒做完,馬上走了。”
他今日功課完成得慢,白日裡見了下三叔,日暮後又被夫子叫去。袁弘佐見着他哆哆嗦嗦地,啪地一下跪在面前,一陣扣頭行禮,完了後就開始給他開小竈。哎,以後要學的内容又要增多了。
“這麼晚了,山路不好走,不如你今晚就在這兒歇下,同我擠一擠。”
“多謝方兄關心,我沒事,一個人走走也挺好,正好散散心。”
“也是,你坐這一天了,合該活動活動筋骨。那你路上當心啊。”
佟暄擡頭,朝他露出一個今日份最真誠的微笑,“好。”
佟暄背上書箧,打起燈籠,慢悠悠出了書院門。
夜幕晚星,天邊一抹上弦月,彎彎蕩在雲層中,淋淋的月光灑下。朦胧間,他看到山路上一道嬌小的身影,背身坐在台階上,雙手抱膝,仰頭看天,不知在想些什麼。
“範靈樂。”
她聞聲回頭,沖他笑,黑夜裡一排瑩瑩貝齒,亮閃閃的,“你終于出來了?走,送你回家!”她拍了拍背後的刀,刀把在月光下顫了顫。
佟暄這才注意到,她竟然大晚上别了把刀就敢出來。
這個傻姑娘。
範靈樂的心思,他自然是知曉的,可也隻好一直裝作不知曉。
因為他根本不可能娶她。
心裡好像有什麼酸澀的東西湧出來,很快地又被按下去,遂定定心神,邁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