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珠頓住了。不喜歡範靈樂?!
她本以為兒子是個要面子的冷性子,對人家姑娘有意思也不好意思開口,便想着和他爹主動來提這個事兒。本以為是水到渠成、皆大歡喜的好事兒,可沒成想……
“你……不喜歡樂樂?”
“是。”
“為什麼呀?”陳玉珠聲音不由拔高了,“樂樂多好一姑娘?你看看這街裡街坊的,哪個說起樂樂不誇她幾句好?我看你跟她相處那樣兒,還以為……”
“娘,樂樂是很好,可是我不喜歡。”他面無表情說着,手在桌子底下緊緊攥着拳頭。
“那……行吧……”陳玉珠立馬又偃旗息鼓了。這個兒子她了解,平素看着溫和好說話,其實最有想法,隻要是他決定了的事,旁人沒有發話的餘地。
他雖年紀才十八,但做事沉穩有方法,書又讀得多,見識比他們廣,現在家裡許多大小事務都得他來做決斷。比起佟立冬,他更像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
“既然這樣,你得趕緊跟人樂樂說清楚,省得耽誤了人家!”那麼好一姑娘,陳玉珠幾乎把她當半個女兒看待了。
“母親放心,我心裡自有計較。”
佟暄将陳玉珠勸慰好了,轉到後廂房去歇息,路過書屋時,定住了腳步,擡頭去看那堵牆頭,牆邊是一株玉蘭樹。
他的書屋和範家廚房僅一牆之隔。
猶記幼時,他常坐窗前溫習功課,午後的陽光斑駁灑落,書紙上是一片斑斓世界。他雖看得入神,可也知,書屋外的院牆邊,一個紮着雙環髻的小腦袋正趴在牆頭,往他這頭張望。
他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他将書立起,擋住臉,開始搖頭晃腦地大聲誦讀,“将漢女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
範靈樂聽他念詩,聲音清朗如珠,隻覺好聽極了。至于詩裡說的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明白,人隻是跟着搖頭晃腦,沒來由地傻樂。
這原是《詩經·鄭風》裡的一首詩,原句為“将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桑樹。”詩中是一個女子的口吻,擔憂地勸誡中意她的情哥哥,千萬不要翻她家的牆,不要折斷了她家的桑樹枝,生怕招來可畏的人言。
他故意地,換作男子的口吻來揶揄她。
可範靈樂哪裡聽得明白這裡頭的彎彎繞繞,見他把書擋了臉,幹脆地坐上牆頭,朝他窗下丢過去一顆橡子。“哎!别看了,咱們上河東摸魚去吧!”
啧!他眉頭皺起,放下書起身,啪地把窗戶關上。
本以為他的無視能勸退了範靈樂,可那個丫頭像是天生比别人多長了一層臉皮,又少生了一個心眼,三不五時地,就能看到那個圓圓的小腦袋露出在牆頭上。
“哎!我今天在路邊撿了一個小狗崽子回來,你要來我家看看嗎?”
真的,佟暄從未見過如此厚顔的人。
可他深知,就算是範靈樂再厚顔,一旦他跟她開口說出拒絕,她一定,再也不會纏着他了。
夜色下,牆頭隐約顯出模糊的輪廓,白玉蘭樹在風中婆娑搖曳。
*
這兩日,範靈樂忙裡忙外地,格外殷勤。每日早早地起來準備晨食,鋪子裡都是她去看着。
範屠戶在女兒的一陣糖衣炮彈之下,依舊努力繃着臉,擺出一副愛答不理的架勢。但範靈樂才不會因此喪氣,她慣是熱臉貼人冷屁股的高手。
“爹,今兒你接着在家裡好好歇息,鋪子那邊我去。”
範屠戶冷哼一聲,沒搭理她,繼續呼噜他碗裡的粥。範靈樂依舊是捧上一張笑臉,自己揣好鑰匙,挎上籃子,出了院門。
“佟暄!”
看到家門口站着的人,她驚喜地叫出聲,眼睛都亮了。
佟暄在等她?她從不敢想象,佟暄有一天會等她?!
她迎上前,“你是在等我嗎?”
他沒回她的話,一雙墨色眼睛深深看着她,還是那身牙白學子服,衣領處洗到泛松,垮垮地貼着脖子。這一身衣服,别人穿是清貧,他穿就是清貴,清清朗朗,蕭疏軒舉,怎麼瞧怎麼好看。
“範靈樂,明日就是夏至,一起去放河燈嗎?”
範靈樂倒吸一口氣,大眼睛看着他,一眨,又一眨。
“好呀!我有空!有空有空有空!”
範靈樂恨不得原地歡呼起跳!
這算是約會嗎?她要和佟暄約會啦!
啦啦啦!今天的範靈樂,是有史以來最快樂的範靈樂了!
熙熙攘攘的浔陽街頭,晨光從天穹灑下,緩緩漫上橋面,範靈樂提着裙子,大步跨上汀蘭橋。她向歡樂肉鋪的方向跑着,跑得氣喘籲籲、臉頰通紅,嘴角彎彎地翹起,紅潤的小臉肉嘟嘟,像隻熟透的小蘋果。
她的快樂散在風裡,吹遍了整座浔陽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