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節奏地拍着她的頭,眼裡流露出懷念的神情,“我記得以前啊,爹爹帶你去肉鋪做生意,每一個看到你的顧客都要上前逗你幾下,說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小女娃。”
“你記不記那個時候,爹爹牽你上街,哎呦,一圈下來,手裡揣了好多雜嚼!那些賣吃食的老闆見着你,各個都要送你點好吃的。呵呵。”
範屠戶的笑聲沒能驅走範靈樂的悲傷,她肩膀顫抖,哭得更委屈了,“爹……這麼多人都喜歡我……為什麼他就不能喜歡我……為什麼……”
女兒的話聽得他心裡又酸又痛,鼻頭一紅,差點老淚縱橫。
“樂樂呀……你還小,有些事不明白。這你喜歡不喜歡呀,不重要,一個男人願意對你好,那才是最重要的。”
範靈樂聽得直搖頭。
範屠戶歎氣,明白她現在還轉不過來這彎兒,可知縣的兒子猶如一塊巨石壓在他心頭,沉甸甸叫他喘不過氣。
“樂樂,你聽爹的,既然你跟那個姓佟的沒可能,爹明兒就叫媒婆給你介紹幾個青年才俊,咱好好挑挑,啊?”
範靈樂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範屠戶一下就來了氣,“怎麼?你難不成還惦記着那個混小子?!”
“不是……”她從範屠戶懷裡直起身來,臉上淚痕斑駁,“我是覺着……想緩一緩,反正我也不急着嫁人,還想再多陪陪爹爹。等我調整好了再去相看,也不遲啊,爹你說呢?”
範屠戶眉毛愁成了個八字。
這當然好呀,他也覺得這樣最好,可是女大不中留啊。怪隻怪她家樂樂頂着這麼仙女似的一張臉,卻托生在了自己這麼個沒用的屠戶家裡。他護不住她。
未免生來禍端,必須趕緊給樂樂尋個稱意的夫家。
“要不這樣,明兒我讓媒婆送些冊子來,咱們先相看着,反正就是看看嘛,萬一有中意的呢?豈不是緣分?就算沒有也不妨事,無非就是多個選擇嘛。”
範靈樂低頭沉默,随即點了點頭。
範屠戶長舒一口氣,這下便好。
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要立刻行動起來,把樂樂這個婚事抓緊敲定了。
*
自那日在曉月河邊分開,佟暄好幾日都沒有見到範靈樂,佟家她也不來了,書院她也不跑了。如此,佟暄才真真實實地發現,原來他跟範靈樂的人生軌迹,本就沒有什麼重合,隻要她不主動出現,她便可以從他的世界徹底消失。
等她日後嫁了人,兩個人便更是成了點頭之交了。這樣,他便可安安心心熬到弱冠,未來順利入京,再迎娶臨汾崔氏女,重新培養屬于自己勢力,奪回本該屬于他的一切。
從此,天涯各路,她做她的屠戶女,他做他的天家子。
他不容許,中間再有任何的意外。
佟暄自認為适應得很好,範靈樂的知難而退,對他根本造不成絲毫影響。
一切如常。
可隻有夫子覺得,佟暄最近的課業水平直線下降,莫名就差勁了起來,那文章做得簡直不知所雲,竟然還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錯别字!這在以前的佟暄,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可隻有佟雪覺得,哥哥最近變沉默了。啊,雖然他以前話也不多,可現在卻仿佛蒙上了一層陰翳,飯也吃得少了,覺也睡得淺了,讀書也不用心了。以前從不會走神的哥哥,那日竟被她發現拿着書,對着書屋旁的院牆發呆。
可隻有方恺覺得,佟暄最近上課不專注了,有時候竟會落後夫子講的内容,還需要他的提醒才能跟上。課下也更寡言少語了,任憑他們一堆人叽叽喳喳圍着,他隻像安了個金鐘罩,莫名奇妙就對着書本發愣。
方恺:“哎,子言,話說……範靈樂怎麼好久都沒來書院了?”
“什麼?”佟暄正發着呆,“範靈樂”三個字成功将他召喚回來。
以往,範靈樂隔三差五地就往書院跑,搞得跟個編外學子似的。有人甚至開玩笑,叫夫子在佟暄座位旁加個座兒,幹脆地收了這個女徒弟。
她可很少像現在這樣,快十日了還沒個影兒。
“她以後不會來了。”佟暄展開書,翻到昨日将講到的地方,執起毛筆,企圖專注功課。
吳松明:“怎麼個事兒?你倆吵架啦?”
佟暄垂眸盯着《孟子》上的字,長睫一扇,眼底墨色翻湧。
方恺立馬跳起,“新鮮!就範靈樂那個跟在你身後巴巴舔的小狗樣兒,她也能舍得跟你吵架?”
吳松明不樂意了,舉起手中的瓜子袋往他頭上砸,“你說誰是狗呢?不許你這麼說樂樂!”
方恺回他一巴掌,吳松明就拿瓜子兒去丢他,兩個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地打鬧。
“夠了。”佟暄嚴肅開口。
兩個人都停了手,看向他。
“是她忽然發現,她不喜歡我了。”他神色平靜,低頭去翻桌上的書。
方恺和吳松明張大了嘴,像被他這句話點了穴。
“不可能吧!”吳松明率先打破僵局,“樂樂她……她不喜歡你了?!她親口跟你說的?”
“嗯。”佟暄點頭。
方恺狐疑地觀察着他的神情,隻是不相信。
他在佟暄對面坐下,盯着他低垂的深瞳,探究道:“子言,是不是你拒絕了……”
“沒有。”佟暄打斷,“是她不要我了。”他長睫深深垂下,蓋去了眼底的情緒。
吳松明嘴巴張得能放下個雞蛋了,他腦子裡空白了幾瞬,這才結結巴巴道:“那……那那……她跟你……”
“沒有關系了。”佟暄隻是冷硬道。“她以後想嫁誰嫁誰,你們莫要再拿我和她說事兒了,對她影響不好。”
“真的!”吳松明跳起,眼裡閃着激動的波光,臉色因過度興奮而泛出菲薄的潮紅。
佟暄說範靈樂不喜歡他的話,方恺是不相信的,可很顯然,吳松明那個缺根筋的相信了。而且相信得很徹底。
吳松明:“那……那子言……如果我現在追求樂樂,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這下輪到方恺嘴巴能塞雞蛋了。
他狠拍一下他的胳膊,“你說什麼呢?!”
佟暄握着狼毫筆的手一緊,微蹙眉,調整了下神色後,方才擡眸看去。
他面上神情無異,偏一雙眼睛,漆黑如墨,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