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紀彤記得青雲秘錄中記載的金耳是個瞎子，眼前這人從他們進來起，便一直閉着眼睛，一時間卻還不能确認。

于是她拿出身上的碎銀随手擲向那人身側的牆壁，同時使出一招“浮雲遮面手”迅疾如電直擊他的面門。

當下那人一拍床鋪，身子趁勢往左一避開，他隻微微動了一寸有餘，但就偏偏這一寸，卻堪堪避過了紀彤的掌風。

“姑娘，看來還是想試試我的身手。”金耳并不生氣，反倒微微晃了晃腦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此時他的眼睛仍然沒有睜開。

紀彤此時終于确認他就是金耳無疑。

因為隻要金耳所在之處，一切有聲之物都是他的信息來源。夜風、蟲鳴、耳語、回聲……那些人眼看不見的秘密，就夾雜在那些最微弱的聲音裡。

他能夠通過分辨不同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避開守衛，悄無聲息地接近目标。也通過聽聲辨位，即使在視線受阻的情況下也能準确追蹤目标。更能利用回聲大小和擴散範圍，在複雜的建築結構中，判斷空間布局，找到最佳的刺殺位置。他甚至能夠通過聽出人心跳和呼吸的微妙變化，判斷對方是否在說謊，從而識破陷阱和僞裝。

而他真正殺人的緻命武器，就非常不起眼了，不過是江湖上最常見的吹箭或是毒針，發射時幾乎沒什麼聲音。箭和針都很便宜，最常見的鐵匠鋪就有的賣，淬了毒之後，就能殺人。這樣的武器，人人都可以用，卻不是人人都用得好。往何處吹，什麼時候吹，就隻有金耳最有把握，讓目标在毫無警覺下就去閻王殿報了道。

紀彤道：“你曾說若是能找到你，便會告訴我紀春年當年被殺的真相。”

金耳點點頭：“是，因為殺死你父親的那單生意，我也接了。”

紀彤瞬時握緊拳頭！

但是金耳卻并不害怕吐露自己曾經對紀春年起過殺心，隻是淡淡道：“隻是我去的晚了。雖然我那日看到的，或許還不是完整的真相，卻一定是你必不可缺的線索。”

紀彤冷冷道：“我如何确認，你知道的便是至關重要的線索？”

金耳透過發絲的間隙“看”向她，道：“因為，我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

對金耳而言，聽過一次的聲音，便不會忘記，聲音就是一個人的臉孔。

但是他卻停頓了片刻，似乎想到了當日的場景，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種晦暗莫名，甚至可以稱之為譏诮的神色：“但是我卻聽到了這世間上最為奇怪的聲音。”

紀彤追問：“是什麼？”

金耳此時睜開了眼睛！

他的一雙眼瞳上居然蒙着一層灰白的陰翳。

那眼眸裡明明一片渾濁，但是紀彤卻看見仿佛有一道精光閃過，而後聽到金耳揶揄一笑，慢慢道：“你應該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跟殺手做生意尤其如此。”

紀彤知道他是打着奇貨可居的主意，但是她平生最不喜歡被人威脅，森然道：“若是要我放你出去，趁早死了這條心。”

金耳笑了，慢慢搖了搖頭：“不，我要去你找一個人。”

“誰？”

“——金算子。”

“為什麼？”

金耳歎了一口氣，道：“當年被抓捕之時，我走投無路，隻能将我的女兒交由他撫養，但是我想知道她現在過的怎麼樣了。”他的眼眸微微睜大，好似很期待聽見女兒的消息，而後卻看向紀彤，強調道，“但是你不用告訴她我在這裡。”

紀彤不知怎的眼前突然閃過三小姐的臉，其實她的輪廓和金耳的眉眼間倒是有幾分相像。

“好，我答應你。”

金耳聞之，欣然點點頭，便道：“那日，我在門外，聽到那人在紀春年身上捅了一劍，而後他說——”

“現在，你後悔了麼，紀大哥？”他模仿着當日那人的語氣，狠戾惡毒中還夾雜着幾分嘲笑和快意。

紀彤心中一緊，那個兇手，是爹認識的人，甚至是他的朋友、兄弟？！

“可是即便如此，那為什麼是最奇怪的聲音呢？”她壓抑着情緒，仍是冷靜地問。

“因為我不久前剛剛聽過這個聲音。”金耳突然露出了一種既荒謬又詭谲的笑容，在那張被污垢和長發遮掩的臉孔下，極為駭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價值千兩黃金的生意，也沒有什麼殺手。”

“那個出價千兩黃金的買家，就是親自動手殺死紀春年人。”

“而我們這些所謂的接了單殺手，乃至整個金兵台都不過是他的掩護而已。”

“所以，你要想知道此人是誰，也非得找到金算子，拿到黃金冊不可。”

但是，金耳并不知道，金算子已死，而黃金冊也随着他的逝去化為了烏有了。

……

李蘭溪看着紀彤，她從金耳的囚室中出來，便一路悶頭朝外走去，他幾乎要跟不上她的腳步。

他從沒有看到這樣的紀彤，她整個人都仿佛一把在烈火中鍛造而出的寶劍，鋒利而充滿戾氣，帶着熊熊的怒火，和仇恨。

直至要離開名捕司的大門，紀彤終于停下了腳步，她回頭看了一眼熟悉的牌匾，然後頭也不回地踏進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