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季筠突然想到一事,對衆人道:“雖然不大相幹,但是此情此景,卻讓我想到了一幅古畫。”
聞逸眉毛微微一挑,道:“你是說南宋李嵩所做的那一幅?”
季筠嘴角上揚,顯然說到了他的心裡:“聞兄博聞強識,正是那一幅。”
他二人如同打啞謎一般,倒是心領神會了,其餘人卻還在雲山霧罩裡。
季筠便解釋道:“我們倆說的乃是南宋李嵩所作的絹本設色團扇畫,名為《骷髅幻戲圖》。”
“骷髅,幻戲圖……”紀彤在心中咀嚼了一下,隻覺得拗口得很,道,“這名字好生古怪,畫的是骷髅麼?”
季筠颔首:“正是。這畫裡畫的正是一隻大骷髅和一隻小骷髅。”
他擡眼看着眼前的骷髅,踱步走近了些,指着那最中間的那個,道:“那大骷髅戴着幞頭,身穿紗袍,骨頭若隐若現。他席地而坐,笑看前方,姿态很是悠閑,仿佛街邊樹下乘涼一般的普通人。但是其右手卻正以絲線操縱着一隻小骷髅。”話到此,他又伸手點了點小骷髅,自從李丹說那是人做的,他便沒有那麼恐懼了,“而這小骷髅手舞足蹈,正在跳舞。”
紀彤道:“聽着倒是沒有那麼恐怖,還有些阖家歡樂的意思。”
季筠看着她一笑:“因為我還沒有說完,這畫裡頭卻不隻是有骷髅,還有人。“
衆人俱是一驚,什麼?!
一般骷髅出現的地方都是陰間地府,那裡又怎麼會有活人?
“那小骷髅對着跳舞的對象,正是一個蹒跚學步的孩童。”季筠接着道,“而且這小骷髅和小孩的手......”說着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那小骷髅的放在桌上的指骨,眼見着就要碰上了,“在畫中僅有區區之隔。”
他這動作看的一群人不禁背後發涼。
季筠的手瑩白如玉,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人才會有的。雖然有些圓潤,骨骼走向卻很流暢,而那孩童骨架雖小,五指卻隻有根根嶙峋的骨頭。這活人與死人的差别再沒有比這一刻更觸目驚心的了。
季筠卻仿佛沒注意到其他幾人的表情,自顧自地繼續介紹畫中情境:“而在這孩子的背後,還有一人,正是他的母親,看到孩子就要跟着小骷髅走了,便十分焦急要去抓孩子回來。”
衆人聽到這裡便都覺得合該如此,這才是為人父母,人之常情。卻聽季筠慢悠悠說了最後一句,“可在那大骷髅的背後,也有一位母親,她卻在安心哺乳。”接着他雙手一攤,“這便是這畫中的奇異場景。”
諸人聽完,隻覺這畫确實和這屋子裡的情境有些像,雖然看似尋常,但是仔細想想,卻是處處都透露着不合理。
嚴睿這時候卻開了口:“不過是江湖上的耍把戲的,将那傀儡戲改成了骷髅戲罷了。”
季筠呵呵一笑,倒是覺得這說法很有意思:“嚴兄的江湖經驗果然豐富,說不準正是如此。”
聞逸卻顯然不這樣想,他看向衆人,道:“那你們可知道他這畫的靈感來自何處?”
諸人再次搖頭,這回連季筠也是一副沒聽說過的模樣。
聞逸道:“有一人名叫李僖伯,乃隴西人士。元和初年,他來長安等待選官。某日在途中看見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子,此女穿着孝服,身高約三尺,說話聲音,卻象個大婦人一般。她神情失意,嘴裡一直在念叨着,千忍萬忍,終須決戰一場。我終不放他!這李僖伯聽在耳裡自然覺得古怪,卻也不敢多問。”
“及至天晚時,到了大街上,車馬喧鬧,這個女子的行為便越發讓路人覺得奇怪,紛紛圍着看熱鬧,卻沒人知道她的來曆。後來這女子便開始在崇仁北街出現,她用布遮着頭,說話也愈發古怪,這圍着她的人越來越多,這女子便索性就地坐下了。”
“後來來了一群孩童,在這女子周圍嬉鬧,靠的近了,這女子便要伸手去抓那孩子,孩子立即後退跑開了,這女子便又安靜坐着。終于有一個孩子忍不住了,突然上前一把将那女子頭上的布料扯了開!你們猜裡頭是什麼——”
“居然是一個三尺長的小青竹竿,上面隻挂着一個骷髅頭!”
聞逸喟歎一聲,道:“君不聞百鬼夜行,這便是骷髅日行了。如此一來李嵩才得了這骷髅之畫的靈感。”
衆人聽完這故事,心下各有思量,一時寂靜無聲。
季筠本也在看着那骷髅架子出神,此刻卻忽然神色一動,露出些疑惑的表情,伸手去碰那大骷髅的脖子,接着用拇指和食指撚了個什麼東西出來,那大骷髅的脖子突然咔啦一聲往一邊歪去。
“你們來看!”
幾人聞聲上前,卻見他手中竟然捏着一根比絲線還細的牛毛銀針。
接着季筠又從這大骷髅的各處關節中,找出了許多銀針,擺在桌上,密密麻麻,少說也有近百根。
“原來這骷髅架子之所以能像人一般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的,并不是偶然。而是被這些細小的銀針固定住了骨頭。”崔武看着這些如同刑具一般的銀針,心下一陣陣發涼,甚至比觀看戰場上的枭首淩遲之刑,也不遑多讓。
季筠點點頭:“若不是我剛剛恰巧站在那小骷髅旁邊,那夕陽餘晖又将将一縷照在這銀針上,有些反光,必然也是不會瞧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