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崔氏的貴女,雖平日侍奉舅姑恭敬,卻也不是唯唯諾諾的尋常内宅女子。
平日裡劉琨如何沉迷聲色也便罷了,寵信那徐潤無度她也不管,可将他們獨子傷成這樣,縱是泥人仍有三分脾氣,崔氏又悲又怒,趴在地上不肯起來。
而此刻劉琨亦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劉藩高坐在上,時不時拿拐杖抽他。
“徐公道那令狐盛要勸兒稱帝,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留他作甚?”劉琨仍在狡辯。
劉藩氣得直喘,“未經查實,偏聽偏信,我看髦頭這次殺得好,這個徐潤心存龌龊,整日妖言媚上,就是該殺!”
“阿奴不是這般的人!”劉琨梗着脖子頂嘴。
劉藩胸口生疼,“一個剛至此處,隻會奏樂的伶人,竟然生生壓過了十幾年的父子之情!那是髦頭啊,是跟着你筚路藍縷、披荊斬棘的髦頭啊!他六七歲時在檻車外盡孝,你如今年過不惑,卻隻知道氣我!”
郭氏安撫了崔氏,從裡間出來,沉聲道:“你不能經略大業,駕馭豪傑,隻會将比你強的人除去,如何能成得了大事?這麼下去,總有一天,必将招緻禍患,連累到我。”
劉琨啞聲道:“可他随意毆殺朝廷征辟的官吏,難道就無錯嗎?”
郭氏氣笑了,“令狐盛也是朝廷任命的将軍,你不是也說殺就殺?徐潤的命是命,令狐盛的命就不是命?”
雙親苦口婆心,聽在劉琨耳中,卻咄咄逼人,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最終顫聲道:“阿奴自入幕府以來,性情爽直,不善阿谀逢迎,得罪了不少人。可對晉陽、對兒均是盡心盡力,而那令狐盛等一幹人心生嫉恨,屢屢在兒面前進言讒害。自牧并州,兒未得一日安閑,衆人若有絲毫不順意,便拼命勸誡,兒一口氣都喘不上來。唯有阿奴,他将我當成一個活人……”
他們在外間大聲争執,此時房内的劉隽卻緩緩睜開了眼,眼中滿是迷茫懊惱。
他動手殺徐潤,本想着徐潤并無根基,全靠劉琨寵信才在并州有一席之地,而這等小人留在劉琨身邊,長此以往,必将擾亂并州軍民之心,令士人求去、百姓流散,隻有盡快将他除去,才能安定人心。
他卻獨獨不曾想到,劉琨竟然對他信重如此,不惜為他毆傷親子,他死之後,更是如喪考妣。
别說諸葛铨那些眼高于頂的士人,令狐盛這般拼死賣命的将士,就連自己都頗感寒心,不願在此處久留了。
橫豎并州還算安定,就算自己留在此處,也做不得什麼,還不如暫時離去,往關中、巴蜀亦或是隴西等地,尋求戰機。
也暫時不和劉琨打照面,免得二人抑制不住氣性,将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之情葬送殆盡。
劉隽翻了個身,隻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在心中将劉琨罵了千萬遍,調息定心,方才慢慢睡去。
他蘇醒後,劉耽、劉勇、尹小成等人均來探看,諸葛铨、劉疇也命人緻信寬慰。
此番他雖頂撞親父,手刃晉陽令,但因徐潤驕奢恣肆、專橫殘暴,并州上下對此不僅未有微詞,反而拍手稱快,更為遭到毒打的世子不平。
與此相關的,劉琨本就因對徐潤的偏愛袒護令人非議,更因此番處置不公而失了人心。
待他能坐起身,已過了三四日,正巧劉耽和劉挹不約而同前來。
劉隽命陸經取了些吃食,三個姓劉的席地而坐,勉強算是桌小宴。
“可有人求去?”稍稍填了肚子,劉隽狀若漫不經心道。
劉耽不好作答,劉挹倒是實誠,“那日叔父動手時,除去親兵家将,其餘人都被屏退,目睹之人甚少。隻是消息傳得太快,加上晉陽令換人來做,如今并州城内大多也都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