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浩手裡還拿着那衣裳,此時再想藏也沒地方藏,看到蘇岑的目光已經落到了衣裳上了,隻能硬着頭皮答道:“已經送過去了,這……是三日前小候爺定的衣裳。”
蘇岑立刻明白了他手上的東西是什麼,蘇浩原以為蘇岑會發脾氣的,至少不會有什麼好臉色,但蘇岑卻隻是挑了挑眉,聲音平靜:“到了就送過去,一會兒還要去解家,你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蘇浩看着他平靜的樣子,驚訝地連思緒都沒反應過來,隻是順着他的話回答:“都準備好了,夫人那邊剛傳了話來,說再過一刻鐘就可以出門了。”
蘇岑“嗯”了一聲,竟再也沒看那衣裳一眼,轉身就走了。
蘇浩拿着衣裳站在那裡,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沒動,心道這到底是正常還是不正常?雖然看着反應很正常,可放在小候爺身上怎麼就這麼不正常?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看着手裡的燙手山芋,連忙往藏鋒院那邊去了。
小陵把衣裳拿給裴決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了,他拒絕了賀瑜留他用晚膳的意思,回到候府時也隻簡單用了點吃食,便開始看公文。
聽到是流岚院那邊送來的,他的目光在衣裳上停了片刻後又低下頭去,似乎毫無波動:“放着吧。”
小陵将衣裳放在了一邊的箱籠裡,有些欲言又止,走到門口時卻被裴決叫住了。
“有說什麼嗎?”
小陵回身,卻見裴決的目光還在公文上,頭也沒擡,似乎隻是随口一句問。
“沒說什麼,蘇浩把衣裳拿過來之後就走了。”
直到小陵出去,裴決才放下從剛才起便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的公文,他坐在那裡,看着那個放衣裳的箱籠許久,最終還是沒忍住,慢慢地走了過去,打開箱籠,最上面放着的,便是剛才小陵拿過來的那兩件新衣。
一件墨灰色,另一件,卻是亮得多,是銀灰色。
自小爹便告訴他,不可張揚,要低調,哪怕他才學斐然,是京都人人稱贊的神童,他也從未在任何公開的場合出過風頭,就連一身衣着,也是以灰色為主。
中性的顔色,不會張揚,大氣沉穩。
有一次,蘇母看不下去,說年紀輕輕的孩子,整天穿得灰撲撲的像什麼樣子,又礙于裴父的阻攔,一庫房的好料子最後挑了件銀灰色暗繡如意紋的蜀錦料子,給他做了一身衣裳,蘇岑看到他穿上之後眼睛都亮了,圍着他轉了好久。
“明月哥哥,像天上的明月。”
蘇俏俏小小一人兒,撲到他身上,手腳并用地往他身上爬,最後一雙小手緊緊摟着他的脖子不松手:“我抓住月亮啦,我抓住月亮啦!”
裴決将衣裳放回箱籠裡,關上箱籠的手卻怎麼也無法落下,母親死前的句句囑咐還言猶在耳,可目光盯着那滿目灰色裡的唯一的一抹亮,内心的猶豫,糾結像是纏成一團棉花,堵在胸口讓呼吸都無法順暢,可終究還是沒能移開眼。
第二天,蘇岑早上醒來時,就看到桌上放着一隻托盤,裡頭一團紅豔,像是一件精工細作的衣裳,上頭金絲繡的花紋正在晨光下流光溢彩。
蘇岑走過去拿手指挑起來随意地看了兩眼,連展開的興緻都沒有,便沒有再管。
蘇浩替他送了溫水進來洗漱,看那衣裳像是被人動過,斟酌了一下,才說道:“那是藏鋒院一早送過來的,說是昨晚收到了小候爺的禮,買來回禮的。”
蘇岑将口裡的水吐了,拿溫熱的帕子擦了臉,目光在那件華美的衣裳掃過,略諷刺地一笑:“裴相還真是大方,這一件衣裳能抵我送過去的十件。”
裴決一向清減,不喜歡繁複華麗的樣式,那天他挑的料子雖好,可樣式簡單,隻繡了最尋常簡單的忍冬紋,所以花不了多少時間和功夫,三天就能好,而這件衣裳,就算是買成衣,也定然不便宜,以裴決現在的俸祿,怕是一個月的俸祿都要搭進去。
不占他一點兒便宜。
分得還真清楚。
蘇岑煩躁地皺了眉,将手裡的帕子扔進了水盆,水濺了一地,也将他身上的衣裳打濕。
蘇浩連忙将水盆拿走。
蘇岑看着身上的水漬,心裡的無名火更重,站起身想要去換身衣裳,走過桌邊時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衣裳。
蜀錦的料子光澤極好,豔麗的紅色之上,是以極細的金絲所繡的紋路,陰影處還沒有那麼明顯,但陽光落在上面時,金絲所繡的紋路才清晰起來,衣裳是折起來的,但從小對這些華麗玩意兒都熟悉的蘇岑也看出來,繡的是一種花朵。
他眉頭突然一松,伸手将衣裳拎了起來,抖開。
整件衣裳華麗無匹,是他一慣的風格,但蘇岑的目光卻落在衣上所繡的花朵之上。
他慢慢地看着,目光從漫不經心變得越來越仔細,心裡的火氣竟也慢慢消散得一幹二淨,最後竟然哈哈一笑,直接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扔到地上,伸手一展,換上了這件剛才還令他分外不快的新衣。
“既然是裴相送的衣裳,自然要穿給裴相去看。”蘇岑披着衣裳,連頭發都沒梳,就直奔藏鋒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