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跟着小陵來到庫房的時候,蘇浩順便從小廚房裡把一直溫着的醒酒湯端來給他喝了,這會兒人又稍微清醒了一些。
裴決回京都時帶來的東西并不多,裴母已逝,他自己又是個冷清的性子,所有家當加起來,也沒多少東西,蘇母便都給他清點好了。
放入了庫房,等相府修葺好之後,也好一一再搬走。
小陵帶着蘇岑來一隻舊箱籠前,這隻箱籠說特别也算不上多特别,但和其它箱子的區别也很明顯。
這是曾經将軍府的舊物。
上面的紋飾顔色已經不再鮮豔,但箱籠卻還是很結實的,但這隻舊箱籠上,卻用的是一把新制的銅鎖,用的黃銅,極是精緻,一看便知主人很愛惜這箱中之物。
“小候爺,打開看看吧。”小陵說道。
蘇岑手心裡握着那把黃銅鑰匙,看着眼前的箱籠卻有些猶豫不決,他想看,但又有些不敢看。
他認識?
他認識的京都的女子千千萬,可裴決傾心的又會是誰?
他回京都才不過兩個多月,就已經有心儀的人了?
還是說,在更早之前,就已經有這麼人,隻是他不知道而已呢?
蘇岑撇開頭:“你膽子也真大,裴決同意讓把裡面的東西給别人看了嗎?”
小陵聞言卻是一笑:“小候爺,若是别人,确實看不得,但小候爺你,卻看得。”
那把黃銅鑰匙在指尖反複摩挲把玩,卻怎麼都不敢輕易地去開那把鎖。
小陵看着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時卻不敢上前一步,他伸手便奪過了那把鑰匙,蹲下了身,直接将那箱子找開了。
随着小陵身形讓開,蘇浩也将手中的燭火移得更近了些,讓裡面的東西能看得更清楚。
而映入眼簾的,卻并非什麼玉佩香袋,絲絹手帕,而是一件極為華美的衣裳。
或者說,一箱衣裳。
整整一箱。
蘇岑定定地站在那裡好半天,才突然像是醒了一樣,一步便跨到了那箱子面前,蹲下身便将那衣裳拿了出來。
豔麗的紅,金繡的芍藥,拿出來一件,下面又是一件。
一、二、三……十、十一、十二。
一共十二件衣裳,每一件上花朵的數量都是遞減的,十九朵,十八朵,十七朵……十朵,九朵,八朵。
每一件衣裳的繡功都極為精緻,色彩豔麗,皆是他平日裡愛穿的顔色。
蘇岑一件件數着衣上的花朵和花瓣,指尖撫過上面的紋路,直到手指顫抖,心中酸澀難忍。
這不可能是裴決的衣裳,他是決不會穿這樣豔麗的顔色的,但卻出現在他的箱籠之中,想到那件曾經收到過的二十歲的生辰禮,蘇岑不可能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一共十二件,八歲到二十歲,錯過的這十三年的時光裡,并不是隻有他一人困頓其中,苦苦思念。
“還有這個。”小陵将從懷裡拿出一疊宣紙,遞到蘇岑面前。
蘇岑放下手裡的衣裳,接了過來,才打開,就發現許多宣紙竟有被燒毀的痕迹,有的甚至隻剩下一半了。
打開宣紙,一共隻有十幾張,上面沒有字,隻有一幅畫,或者說,半幅。
“這是夫人燒的。”小陵看着蘇岑打開的瞬間便愣在那裡,歎了口氣說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夫人發那麼大的脾氣,連鞭子,都抽斷了。”
裴決自小便是世家子弟的楷模,裴夫人更是以兒子為傲,裴将軍嚴厲,裴決又懂事,幾乎沒有什麼需要裴夫人管教的,隻有那一次。
那天晚上回來之後,公子不知怎麼了,一向不沾酒的人讓他去替他買了一壇酒,然後便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誰也不見。
直到第二天快午時了,裴夫人來找裴決時,聽說他在書房關了一晚上,擔心他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于是推開了門。
桌上有一隻空的酒壇,而桌上地上,卻鋪滿了宣紙,紙上畫着的都是同一個人。
有精細的,有粗略幾筆的,從一筆一畫的小心描繪,再到筆觸狂亂,顯示着作畫之人心緒越來越不穩定,但畫中人卻皆是傳神,一哭一笑,栩栩如生。
裴決還趴在桌上睡着,身上都是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