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有一次守歲時陪着裴父喝了兩杯水酒,人就有些暈乎了,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碰過酒。
裴夫人去撿地上的畫,每多撿一張,臉色就更複雜難看,到最後指尖顫抖,甚至拿不住那薄薄的宣紙。
她太了解他的兒子了,說好聽點是冷靜穩重,說難聽點,就是天生的冷漠無情,曾經有個蘇岑能讓他多些生氣,她倒也樂見其成,倒也開心,但這畫中所代表的情感,已經決不再是一個哥哥對弟弟了。
“蘇岑來漸安了?為什麼我不知道!”裴夫人眼神淩厲地看向小陵。
小陵看着一向溫柔和善的裴夫人突然如此嚴厲,也不知為何,隻能如實答道:“昨日剛走,就來了七日。”
七日?隻有七日?
就能讓他壓抑醉酒,一晚上畫了這幾十張的畫作!
“他們見面了?說了什麼?還做了什麼?”
小陵如實答道:“沒有,小候爺好像不想公子看到他,一直躲着,公子也會去看小候爺,但沒讓小候爺發現,也不讓我告知任何人。”
裴夫人聽到他的話像是松了一口氣,眼神稍霁,但突然間又無比悲痛起來。
她叫醒了裴決,連梳洗的時間都沒有給他,直接将人帶到了裴家的祠堂,連個蒲團都沒有,就讓他直直地跪倒了冰冷的地磚之上。
小陵想要去勸,卻被裴夫人趕了出去,關上了祠堂的門。
等門再開,他再進去的時候,裴決頹喪地跪在那裡,他的身邊,是一根折斷的戒鞭,整個背上衣裳已經爛了,鮮血淋漓。
他卻一聲不吭,整個人都仿佛被抽光了力氣一樣,毫無生氣,他盯着面前正在燃燒的火盆,火盆中的東西已經燒得差不多了,而他眼中的某些東西似乎也要被火燒幹淨了。
小陵跟着裴決這麼久,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裴決,他直覺到那似乎對公子來說非常重要,于是在裴夫人走了之後,他将裡面沒有燒完的這些搶了出來。
蘇岑一張張看着手上的畫作。
這是十五歲的他,是他偷偷跑去看裴決的那一次。
畫卷許多都隻剩一半了,就像當時焦灼又苦澀的回憶,而剩下的這幾張也多是一臉的愁苦和裴憤。
這一張,是在酒肆喝酒時,正大聲對着對面的人說着什麼。
那是他給裴決擲完花後,拉着蘇浩去喝酒,忍不住對着蘇浩抱怨,想罵裴決幾句又舍不得,最後說了什麼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這一張,是他蹲在裴決房頂上,當時他看他進了浴房,就沒跟過去,而是蹲在屋頂上等他,他記得那天星星很多,月亮很亮,他看了很久,才發現裴決沐浴的時間也太長了些。
原來,他在看月亮的時候,他的月亮也正看着他。
這一張……蘇岑眼中一熱。
這是他離開的時候,那天他騎在馬上,馬屁股都快被他抽爛了,生怕馬兒跑得慢了,他就忍不住想調頭回去,去找那個人,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漸安,卻又在半路上徘徊不定,耽擱了好幾天。
多走一步,就會離他更遠一點,就像被時間無限拉長的距離,再也回不到當初親密的原點。
一共十七張,有的畫隻剩下了一半了,邊緣燒焦的地方被人仔細清理過了,甚至有些線條看得出來是後來又被上的。
“小候爺,我不知道公子去漸安前你們發生過什麼,來京都之前我也從未見過你,隻覺得這畫中人對公子來講一定很重要。”小陵雖然對情愛一事不甚了解,但他了解裴決,十二年,裴決從未對任何人流露過這種親近,也從未對任何人有過對蘇岑一般的縱容。
幾乎沒有底線。
一下子看到的東西太多,像是突如期來的洪水猛然沖向了他的胸膛,剛才還因為裴決所謂的心儀之人,賜婚之事而委屈氣惱,憤怒不已,如今真相大白,巨大的驚喜又讓蘇岑整個人都有些發懵。
“為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他呢?若是早知道,早知道的話,他當初就不會因為擔心他不想看到自己,就躲來躲去,不必在這裡猜來猜去,還自己醋自己醋成這個樣子,不必耽擱這麼久的時間,他一定會早早地就抱住他,告訴他。
我也心儀你。
想到這裡,蘇岑簡直一刻也不想再耽擱,收好了手裡的畫,就想要去找裴決,但腳步一頓,又轉身對蘇浩說道:“把這個箱子搬到我房間去。”
小陵一愣,沒想到他這麼直接:“小候爺,你要不還是先和公子說一下吧,這畢竟是他的……”
蘇岑不耐煩地打斷他:“什麼他的,我的,今晚過後,他人都是我的,還分什麼你我他。”
小陵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蘇岑走到庫房門口,又轉過頭來:“不過,小陵你是大功臣,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