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百轉千回,賀瑜可沒那麼多耐心等,眼見他眉頭皺起,知道他已經沒有多少耐心了,清遠候隻能再抛出更多底牌:“先帝當時确實中了無垢,那毒酒,是我親自看着他喝下去的。”
此話一出,獄中頓時一靜,他們進來時,便已經讓梁公公清空了牢中獄卒,連梁公公,都隻能守在外頭,蘇岑最先等不急,出聲道:“先帝什麼時候中的毒?”
清遠候見他們終于有了反應,聲音裡也鎮定了許多:“削藩前最後一次大宴。”
大宴之上,衆目睽睽之下,參與謀反的那些藩王,都是看着先帝喝下那杯酒的。
賀瑜當然知道那次大宴,裴決和蘇岑也在史書上看過,是先帝皇權生涯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昭合帝去時,大周十六個藩王盤踞在各自領土之上,其權力早已與皇權相齊,個個都有自立為王的心,大周國土隻差一步便要分崩離析,此時先帝尚且年幼,群狼環伺之下艱難維系着皇權長到二十歲,于冠禮之時請十六個藩王入京都,而先帝以一場大宴安撫下衆親王,穩定内外,才換來了後面幾年的安定,在有了子嗣之後,才開始大力削藩。
“胡說。”蘇岑冷眼看着清遠候:“大宴之上,誰下的毒?你嗎?”
清遠候坐在那裡,喘着氣,像一隻肮髒的老鼠:“誰下的毒?十六個藩王哪個不想奪權?而且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喝了那杯酒。”
裴決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說道:“先帝知道那酒有問題。”
清遠候笑了一下,蒼老的臉上堆疊着褶皺,失去了仔細的嬌養和這幾個月的折磨,他仿佛老了二十歲:“還是裴相能想到關鍵處,那杯酒,可是代表着君臣相合的酒,是由惠王代表十六個親王一起獻上去的。”
先帝知道,但當時十六個親王皆蠢蠢欲動,若他不喝那杯酒,隻怕連當時的太平都穩定不下來。
但先帝若真中了無垢,那賀瑜呢?先帝沒有生育能力,太皇太後才會找了一個聽話的賢貴妃演了一出戲?
蘇岑皺着眉,牙關緊咬,擔心地看向賀瑜。
賀瑜看上去比他要鎮定,隻是眼底的殺意已經隐藏不住。
牢中一時陷入一種壓抑的安靜,隻有清遠候的喘息聲一聲聲傳過來,卻隻讓人更覺厭煩。
“一派胡言。”
裴決的聲音像是一把匕首,破開了壓抑的空氣,他微一拂袖,面色冷凝:“你當本官沒有見過先帝嗎?中無垢者,先傷及髒腑,再有五衰之相,命不久矣,哪怕毒素拔出,也會禍及子孫,無法生育,最明顯的症狀,便是早生華發,卧榻難起,若先帝于及冠之齡便中了無垢,根本不可能臨終前還是一頭黑發。”
他此話一出,蘇岑也從剛才清遠候引發的焦慮中清醒過來。
裴決說得沒錯,他自小便在宮裡玩耍,先帝也是見過許多次的,差點上了這個死老頭子的當。
蘇岑狠狠地剜了清遠候一眼,若非還有話未問完,他真想一腳揣死他。
清遠候剛見挑起了蘇岑和賀瑜的反應,就被裴決一番話給打了回來,心裡發着恨,但面上不敢表露,隻能順着他的話說:“對,所以我們也懷疑先帝是不是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不管他說什麼,裴決一直非常冷靜,一雙眼像是能看穿他的腦子:“是在找證明陛下不是先帝血脈的證據吧。”
清遠候感覺一股幽冷的寒意從背脊升起,讓他整個人都不由地一顫。
“賢貴妃招出了陛下非她親生,而先帝又可能中了無垢,所以你們懷疑陛下的身份,而一直在找證據,隻可惜,賢貴妃的丈夫和孩子并不知情,所以一無所獲,于是她最後的利用價值就是被你送給惠王示好,而惠王想利用她解松州會戰之危,于是給餘王湊了兩萬人,以賢妃為誘餌,要求父親前去,可沒想到最後父親隻帶了三千人赴會,兩人都死在了攀裡山,松州也戰敗,這一仗,先帝勝了。”
清遠候看着裴決在他的三言兩語間,竟然就能将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隻覺得那雙幾乎沒有情緒的眼睛像是可以看穿他底裡藏到的所以秘密,不由地想要躲。
裴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腳步一動,朝他靠近了一步,一雙眼越發沉冷而森寒:“但此事讓你們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賢貴妃身上一定還有秘密,否則父親不會甯可死也要殺她,一個未生育過子嗣的妃子,根本不值得一個将軍放下戰場為她赴死。”
清遠候下意識地往後倒了一下,鎖着他腿的鐵鍊一陣“嘩啦啦”的聲響,讓他從被裴決壓制的氣氛驚醒過來,這時才發現,不知道何時,他的背後竟已被冷汗浸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