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子營帳。
帝堯聽着季直的禀告,唇角微微勾起,“劉國忠……”
季直單膝跪在地上,始終恭敬地低着頭,“屬下查過了,這個劉國忠确實‘大有可為’。”
“孤很好奇,是誰給上官父子出的主意。”
半個時辰後,剛和劉國忠推杯換盞完的上官老将軍跪在了太子跟前,帝堯看向老将軍毫無醉色的面容,不禁一笑,“聽說老将軍與劉司度閑談甚歡,豪飲十餘壇酒,稱兄道弟,劉司度都是被人擡出軍營的,老将軍瞧着倒不像是喝多的樣子。”
上官老将軍撓着頭,幹笑了兩聲,“說出來不怕殿下笑話,臣在酒裡兌了水。”
“哦,老将軍剛和劉司度宴飲完就來拜見孤,是為何事?”
上官老将軍也不整虛的,直言道:“是為表忠心。不知劉國忠這份大禮,殿下可還滿意?”
帝堯目光微厲看向他。
上官老将軍哪裡是會看人眼色,闆闆正正地背着昨日學來的話,“王譽一黨紮根于昆山邊塞多年,勢力根深蒂固,強龍難壓地頭蛇,臣知殿下定然苦惱于從何處下手攻破這座‘銅牆鐵壁’,特将劉國忠送到殿下跟前。
劉國忠作為軍中司度官,一兩夥食銀他能克扣下六七成,給軍中将士提供的米面食蔬都是次貨,将士們皆是敢怒不敢言……”
背着背着,老将軍突然一卡殼,“那個……那個……哦對,管後勤糧草的官職也許比不上前線沖殺的将軍們,但經年累日下來劉國忠克扣軍中銀糧,數量之巨大,算得上巨貪,且與王大将軍有姻親關系,以小破大,足以作為殿下鏟除王譽一黨的第一刀。”
這話說得太大膽了,長槍直入,把太子欲動王譽一黨的心思都擺在明面上,若是換做旁人,治一個揣測上意的罪名都夠受的。
可帝堯看着上官老将軍那副死記硬背的模樣,勾唇一笑,“這番話是誰教上官老将軍的?”
……
醫館。
阿願今日穿了一件滿是補丁的草白色衣裙,顯得分外窮酸,沒辦法,她就那幾件衣裳,之前那件灰麻衣裙被帝堯吐了一身黑血,洗都洗不掉。
她坐在醫館大堂中,盯着火上的藥罐,沒一會兒就見黑着臉的上官奇侯帶了個身形矮小清瘦的少年進屋。
少年環視了大堂一圈,最後目光落到阿願身上,先是滿眼驚豔地一愣,随後快步越過上官奇侯,右手拂了一下左衣袖,單膝跪地,恭敬道:“奴才福祿見過夫人。”
阿願和福祿也算是舊相識,站起後微微側身,避開了福祿這一禮,臉笑意溫和道:“不敢當,福祿公公請起。”
福祿聽話地從地上起身,眼睛發亮地望着阿願。
上官奇侯不樂意了,上前将将福祿擠到一旁,湊到阿願身邊低語道:“小願,我路上遇見的他,非說什麼要感謝我之前的提點,我沒聽懂……他看了我一會兒,就說要見你。”
福祿始終笑盈盈地看着阿願,此刻開口道:“多謝夫人之前派人給我送的傷藥,還有提點的話。”
阿願将目光從上官奇侯身上移到福祿身上,她知道這個少年打小就是個聰明的,“那些傷藥禮物都是少将軍出銀子買的,你該謝他。”
福祿從善如流地給上官奇侯行了一禮,“多謝少将軍。”
上官奇侯直到這會兒才明白福祿為什麼要謝他,目光中的茫然警惕消了不少。
“夫人,殿下想見您,”福祿看了阿願一眼,壓低聲音提醒道:“上官老将軍把什麼都和殿下說了。”
阿願神色如常,淺笑開口:“我知道,是我讓義父如實說的,煩請福祿公公帶路吧。”
……
太子營帳中,太子正在和老将軍對弈,這可把棋藝又臭又菜的老将軍委屈壞了。
阿願進營帳後下跪行禮,福祿禀告了一聲“顧夫人來了”,但太子無動于衷,連眸子都沒擡,繼續和老将軍對弈。
福祿眉頭微皺,他知道這是太子要給顧夫人一個人下馬威,太子心中終究還是懷疑顧夫人的。
過了一會兒,福祿想再度開口提醒顧夫人還跪在那兒,老将軍卻先不幹了,“殿下,臣的義女來了……”
帝堯擡頭淡淡瞥了老将軍一眼,無形的威壓落下,他身在高位多年,手段又雷厲果決,華京之中群臣每每對上他這番目光都會退卻。
老将軍卻不懼,當即連棋都不下了,掀開衣袍跪在地上,死豬不怕開水燙道:“殿下,您要是實在不高興,臣代義女跪,您讓她起來吧,臣的義女身子不好。”
帝堯在華京見慣了綿裡藏針、話中藏話的精明人,乍一和上官敬山這種一根腸子通到底、完全不看人眼色行事的武将打交道,也是頭疼不已。
他掐了掐眉心,想着自己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獨孤願身體不好這種話了。
“起來吧。”
阿願保持着叩首行禮的姿态,“臣婦不敢,妄然揣測太子心意,背後籌謀劉國忠一事,臣婦有罪。”
帝堯聞言側目看向她,這人說的的聲音好像永遠都那麼輕輕慢慢,平靜得宛如江南煙雨中的一籠花,一點都聽不出因得罪當朝太子的惶恐。
“你怎麼知道孤要對付王譽一黨?”
“邊塞消息閉塞,臣婦不知朝堂之事,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對付王譽一黨,但太子這些年整頓吏治、查處貪官,便是臣婦這等久居邊塞多年的婦人也得聞太子殿下清正之名,光聽軍中婦人們之間的閑話,也知道王譽一黨是不願意太子殿下來邊塞的。”
太子冷笑一聲,“顧氏,孤不想聽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面對太子微微發沉的聲音,跪在地上的女子語氣一如之前平淡輕慢,“是,太子殿下已到軍中卻密而不發,明顯是要做些私下好做的事情,崇安軍中老将軍身邊親衛行刺殿下時,臣婦就猜測行刺應該是王大将軍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