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責怪的意思,隻是随口一問,又或許是他表達的不恰當,還是他真的很吓人?
大周太子第一次對自己産生懷疑。
“起來吧。”帝堯盡量放緩語氣說道。
阿願起身,見帝堯邁開步子,繼續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為何要替韓疏闊求情?你們認識?”甬道中回蕩着帝堯的聲音,不似之前冰冷,像一句不經意的詢問。
阿願依舊不敢有絲毫懈怠,恭敬道:“臣婦初到邊塞,便認識了韓大人。當年的韓大人并非如今模樣……臣婦知道太子殿下最是痛恨貪官污吏、耍滑奉迎的小人,這些人猶如蛀蟲般啃蝕大周江山,世有天生惡徒,亦有可憐之人,臣婦懇請殿下給韓疏闊一個自辯的機會。”
帝堯聞言,冷笑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阿願:“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殿下就不好奇,您整頓吏治多年,懲殺貪官污吏成百上千,為何就是殺不盡嗎?”
帝堯默然,腳步一停,回頭看向阿願。
這次阿願早有準備,沒再差點撞上去。
獄中燈燭昏黃,從帝堯的角度,隻能看清面前的女子低垂的眉眼,安靜乖巧得不像話,嘴裡說出的話看似平和卻藏着鋒刃。
帝堯終于想明白了,為何他總覺得獨孤願變了,卻說不上哪裡變了。
眼前人并不隻是一籠安靜柔美的江南煙雨,誰說煙雨之中沒有刀劍血色?
待快到韓疏闊牢房時,側身讓阿願先過去,阿願行了一禮,快步走向最深處的牢房。
“韓大哥……”
阿願站在鐵欄外,看向獄中滿身血傷的年輕男子。
韓疏闊人如其名,有着一副疏狂俊逸的面容,不像傳聞中那個奴顔婢膝的小人,倒像詩文裡該坐在群山竹間撫琴的雅士。
倚在牆角努力挺直脊背的韓疏闊聞言睜眼,看向牢房外,頓時一驚,下意識起身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嘶了一聲,急道:“夫人,你怎麼來了?”
“來勸韓大哥。”
韓疏闊一愣。
“勸韓大哥歸順太子,坦白交代王譽一黨之事。”
換任何人來說這句話,韓疏闊都會生氣,之前那個叫季直的暗衛統領也曾勸過他,好言相勸卻被他吐了一臉血唾沫。
可面對阿願,他半分重話都說不出口,“是太子逼你來的嗎?”
阿願搖頭,“不是,是我求着太子讓我來的,我想韓大哥活下去。”
韓疏闊聽了一歎,苦澀道:“王譽與我有知遇之恩。”
“可這知遇之恩并不是韓大哥想要的,我知韓大哥滿腹才華、驚豔謀略,你最初想侍奉追随的主君真的王譽這樣的人嗎?韓大哥這些年為王譽做事開心嗎?”
韓疏闊被問得一僵。
“别的我不敢确認,但有一件事我能,太子殿下就是韓大哥最初想追随的那種人。太子殿下三歲通字,五歲知書,七歲便被陛下恩準入朝聽政,十歲可與百官策辨,令群臣歎服……你隻是未曾見過他,若你見過他,不需多談,哪怕隻談上一個時辰,你也會知,殿下的為人和抱負,正是你此生所求。韓大哥,我不想你才華埋沒,因王譽之流錯失明主。”
韓疏闊垂頭嘀咕一句:“小丫頭還是這麼牙尖嘴利,以往不愛說話,每次說話都能戳我心窩。”
阿願無奈道:“韓大哥你就算小聲說,我也聽得見,咳咳……咳咳咳咳……”
阿願忽然止不住地咳了起來,韓疏闊見了一急,猛地沖到鐵欄邊,“怎麼回事?是不舒服嗎?寒疾又犯了?顧償怎麼照顧得你?!”
阿願對韓疏闊最後一句質疑很是有意見,氣還沒喘勻就道:“韓大哥,這和生羽沒關系。”
生羽,是顧償的字。
“怎麼沒關系?對了,我入獄前托人去華京求藥,算日子這幾天應該也快回來了,你試試新藥。”
“咳咳……”
帝堯的咳嗽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他本就在暗處聽着,此刻現了身,更是直接走到韓疏闊牢房前,一個眼神示意福祿打開牢門,然後緩下聲音對阿願道:“顧夫人先出去吧。”
這一次他沒再冷冰冰地喚她顧氏,但阿願如今滿心擔憂着韓疏闊的生死,也沒聽出來,急道:“殿下……”
“孤與韓大人單獨聊聊。”
“是,殿下。”
福祿領着阿願就要往牢外走,沒想到阿願站停在太子方才聽牆角的地方便蹲下不走了。
“夫人……”
福祿一懵。
阿願朝他豎起食指,噓了一聲,一副打定主意不走的樣子。
福祿:“……”
他有的時候覺得顧夫人膽子挺小的,太子随便一句話就能把她吓跪,可有的時候他大概是被豬油蒙了心,偷聽太子牆角這種事情是膽小之人能幹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