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等他。”
“三百多個日夜,每當我熬不下的時候,都幻想着他會來救我……”
“……可他終究沒有來。”
沈至行的腦袋很亂,逃一樣地離開了蠻族軍營。
理智告訴他,這樣做沒錯,阿願的身份太尴尬了,就如那個謊言一般死在一年前的崇安城最好不過。
原本獨孤家被問罪、阿願被太子殿下退婚的那一日,她就該死的。
“全族流放”這個所謂的“輕判”是太子帝堯親自定下,流放啊,對男子還算是有活路,可女子在這流放的一路上會經曆什麼……沈至行自幼和帝堯一起長大,他了解帝堯,不信帝堯不知道女子流放意味着什麼。
太子殿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這位被厭棄的太子妃一條活路,偏偏獨孤太師求情,顧償又敢娶,這才讓獨孤願活了下來。
沈至行七歲起就跟祖父學朝堂權衡取舍之術,這般舍棄一人成全百人乃是最是明智的,可想着阿願溫柔含淚的眉眼,“愧”和“悔”兩字就不停地折磨着他的心神。
嗒嗒嗒——
遠處傳來戰馬齊鳴聲。
“羨清,阿愚呢?”
是半身血污半身塵的顧償從戰馬翻身而下,快步走到沈至行跟前,望着他身後,眼藏期望與不解地問道。
沈至行擡頭看向顧償,他第一次在這位“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的友人身上,看到那般熱忱的笑容。
他神情微怔,喃喃道:“我以為你一直把她當小孩子照顧,該是不喜歡她的。”
“什麼?”顧償一愣。
沈至行張了張嘴,不知為何那些謊話竟堵在喉嚨,一字都說不出口。
“她……”
“她說,她不回來了。”
顧償的笑容僵在了嘴邊。
隻聽沈至行唇瓣幹裂道:“她不想一直拿恩情鎖着你,望你日後能随心所願,與真正心悅之人白首偕老。”
“哈?”
顧償笑了一聲。
随着這聲輕笑,好像什麼東西撕碎了這個世間最溫潤之人的僞裝。
“你在說什麼混賬話?”
沈至行從未見過那樣的顧償,瞳孔中堆屍如山的殺意和猩紅好不掩藏地展露出來,狠狠抓着他的肩膀逼問道:“我哪來的白首之人?她為什麼不回來?她怎麼會不回來?!”
“沈羨清!!你說話啊!”
“我養大的小姑娘我了解,她還那麼小,最是怕疼怕冷,最是離不開我,她怎麼可能舍得不回來?”
顧償将良久未言的沈至行甩開,飛快地翻身上馬,勒緊缰繩惹戰馬前蹄高擡,發出嘶鳴。
沈至行回過神來,看着馬上神情冷峻的顧償,眉心一跳道:“你要去做什麼?”
“接她回家。”
——她不回來,我就去接她回來。
沈至行聞言一愣,他到死都記得,那一日風雪很大,鋪天蓋地的雪幕就像是為了掩蓋什麼……
蠻族突然爆發内亂,自相殘殺,軍心渙散,他追随顧償率領的八百精銳趁亂,輕而易舉殺入蠻營腹地,然後終于知道了蠻族大亂的緣故。
——蠻王遇刺被殺。
擡眼望去……
羽翼般的雪幕裡,一個殘破的紅衣身影被鐵環刺穿左肩,高挂于王帳前,遍體鱗傷的小姑娘低垂着頭,淨若琉璃的眼眸此刻死寂般閉着,寒風吹動她淩厲的發絲,無盡的血珠順着她青紫的腳尖滴落,彙聚成一灘血水……
她沒能等來她的将軍。
……
“給我打,用刑!”
“說!是誰派你刺殺吾王的?!”
“艹,賤人,拿鐵齒環來,我倒要看看這個賤人嘴有多硬!”
“大王子,她好像說話了。”
神志不清的小姑娘眼角溢出淚珠,淚和血順着臉頰留下,渙散的目光盯着虛空,嘴巴虛弱地張合。
魁梧的華服蠻人一把揪起阿願的頭發,耳朵湊近聽着瀕死之人的低語——
“我想賀他新婚的,我想看看他喜歡的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哪怕賀一句白頭偕老,哪怕……遠遠地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