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冷了……
那是蠻族史上最恥辱的一頁,大周一支區區八百人的鐵騎孤軍深入,斬殺近萬人,蠻族王帳前橫屍遍野、血流成河,竟無一人能擋住那位雙目赤紅的大周将軍。
顧償發了瘋,猶如一尊從烈獄殺入人間的邪神,披荊斬棘、踏血踩屍而來,殺得蠻人肝膽俱裂。
“新界,他是新界,新界又活過來了!”
“跑!快跑!”
蠻人膽寒地看着顧償持劍浴血的身影,大喊着修羅邪神的名字,驚恐地四處逃散。
沈至行趕到時就看到這一幕——
天地蒼茫,大雪未至。
鮮血染紅的雪地裡,顧償拖着一身傷,就那麼茫然無措地緊緊抱着他的小姑娘,頹然地孤坐着。
太冷了,顧償心道。
他的小姑娘怎麼會這麼冷,好像無論如何都捂不暖一樣。
“顧償,我們該走了!”
沈至行緩步走近,艱難開口道。
他從刑營中的方向而來,帶人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澄娘,也是唯一還活着的人。
那些舞姬營的姑娘們死狀都慘烈了,好多沖進刑營的大周将士都不忍看。
沈至行擔憂地看向顧償懷中悄無聲息的阿願,啞聲道:“她……怎麼樣?”
顧償将人護得太緊了,沈至行連想探一探阿願的呼吸都做不到。
“阿愚,回家了。”
顧償在阿願的耳邊溫柔說道,然後将人溫柔地橫抱起,步伐緩慢而堅定地走向戰馬。
沈至行看着顧償神魂落魄的背影,心中一陣陣發慌,這種心慌直到護骨烈率人追殺而來……
顧償下令麾下精銳朝左岔路撤退,而他帶着阿願以身為餌,向右岔路引開追兵。
那一刻,沈至行于馬上回頭望着消失在風雪中的背影,唇瓣都在發抖……
……
“顧償率八百鐵騎直襲蠻營那日,我也在。”
慢悠悠的馬車行走在陡峭的山路上,護骨希持酒袋的手垂在膝蓋上,擡頭仰望着如洗夜空中的明月。
“将軍一戰,名揚天下,但我想,他應該是後悔的,所以才會絕望到抱着已無生息的阿願義無反顧地跳下懸崖……”
——我該告訴你的,阿愚。
——我該早早告訴你,沒有什麼恩情,沒有什麼勉強,明明是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就喜歡上了這個軟軟糯糯的小姑娘。
——愛哭,也愛笑。
——如果我早早告訴你,你是不是就願意回家了?
顧償是後悔的。
肝腸寸斷的後悔。
恨不得将心挖出來的後悔。
護骨希喝了口酒,繼續道:“同樣後悔的應該還有護骨烈。”
“他沒想到,阿願和一衆舞女竟然真的合力殺了老蠻王,更沒想到那些被他留下當做人質的少女,會在阿願等人動手的那一刻齊齊自盡在舞姬營中,這群他從崇安城中俘虜來的大周姑娘一個比一個性子烈,一個比一個夠心狠。”
“阿願甚至算好了一切,初受刑時隻字不言,一直在被自己被打得快死時才将護骨烈的名字吐露出來,我那一衆王兄對此深信不疑,開始問罪圍殺護骨烈,之後蠻族大亂,才給了顧償率八百鐵騎直搗蠻營的豐功偉績。”
“但即便被背叛,護骨烈還是在最後一刻保住了阿願的性命,他沒舍得……所以給阿願喂了歸息丸,讓她陷入假死,可惜顧償不知,他以為阿願真的死了……”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後來沈至行從冬河救起了兩人,不過我想,這位華京第一公子應該也是後悔的。”
“可有什麼用呢?便是所有人都後悔,他們也再換不回一個平安康健的阿願,受刑太嚴重了,又被寒氣侵體,她往後餘生還有多長,就要被病痛折磨多久……”
說着,護骨希眺望向前方山谷的出口,山間夜色中亮起的一小片燈火,敲了敲車廂,高聲示意一衆随行的屬下,“前面會經過一個小鎮,就在那裡歇息一夜吧。”
衆屬下:“是。”
“太子殿下怎麼這麼看着我?”護骨希挑眉對上帝堯幽深的目光。
帝堯收回目光,啞聲道:“沒什麼。”
“覺得我說錯了?也許吧,我很少評價什麼人,但阿願真的是個很好的姑娘,待在她身邊的人會後悔很尋常。其實我也有點後悔……生得那麼好看,人又溫柔,我該早早把她從護骨烈那裡要到身邊的,或者我該投生個男胎,這樣哪裡還有顧償什麼事……啧啧,可惜了。”
護骨希一本正經地胡謅着,還真情實感地露出了色中餓鬼的惋惜。
帝堯涼涼地看了她一眼。
入鎮後,護骨希的屬下打算包下了小鎮的一座民宅歇息,奈何一群不靠譜的蠻人沒帶夠銀子,最後還是帝堯出的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