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骨希大大咧咧地給帝堯打了個欠條,拍着胸脯保證下一次一定還錢。
帝堯斜睨了她一眼,冷冷地走開了。
“脾氣真臭,”護骨希小聲吐槽了一句,伸着懶腰奔廂房歇息了。
一直到衆人睡去,夜色漸深,窗戶旁落的雀鳥斜頭瞧着屋中人,芝麻大的眼睛透着不解……
一襲玄袍的帝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阿願的房間,輕輕在床榻邊落座,垂眸看着夢中都緊皺眉頭的小姑娘。
“那個時候……疼不疼?”
帝堯問得很輕,輕得滿是小心,仿佛生怕語氣重一點就惹哭了小姑娘。
但這個問題注定沒有回應。
他就這麼在小姑娘床邊坐了一夜,也看了一夜。
……
翌日。
護骨希揉着惺忪睡眼,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隔壁房間看阿願,然後瞥見空空如也的房間,愣了幾息,頓時臉色一變,“壞了!”
她急匆匆便要去喊人,路過廚房時腳步一頓,眉間焦急消失無蹤,眨了眨眼看向窗棱旁——
一身青綠羅裙的阿願坐在藥爐旁,藥爐升騰出的白色熱氣染濕了小姑娘的眉眼,如羽翼般的睫毛低垂着,晨曦鵝黃的暖陽鍍在這人如畫的五官上,讓她本就慘白的臉蛋更為剔透……
好似人間的煙火氣越過千山萬水,終于落在了那尊琉璃樽上。
咕噜咕噜——
是滾燙的熱氣頂起了藥壺的蓋子。
搖着蒲扇的阿願咳了兩聲,然後緩緩站起身,将藥壺中的湯藥倒入碗中,複而坐下,雙手捧着苦澀發黑的藥汁,邊吹氣邊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她好像做什麼都那麼安靜,安靜得讓人心疼。
“白瞎了我這麼擔心,我還生怕你醒來之後會不管不顧地去找顧償,又或者想不開跟着那人一起去死。”
護骨希松了口氣,倚在門框上看着小口喝藥的阿願,她眼睛一轉,繼而笑道:“但轉念想了想,你可是王帳獻舞、提刀就敢殺蠻王的狠人,應該不會像顧償那傻子一樣去殉情。”
阿願喝藥的動作一頓,明明未擡眸看人,但護骨希卻能察覺到那雙琉璃眸冷了不止一度,“我的夫君不是傻子。”
護骨希一噎,“……是是是,顧償是天下第一聰明人。”
“他也不會出事。”
護骨希無語,“漠北的無人區你應該也聽過,你覺得他能從那裡出來?”
“隻要營救及時,派兵帶着糧水和地圖去尋,我大周将士定能平安歸來。”
“你們大周的邊塞大權如今都落入了王譽手中,你不會以為王譽會派人去救顧償吧?”
“我于殿下有救命之恩,這是殿下親口說的,隻要殿下能平安回歸大周,我會用這救命之恩換殿下相助……而且,邊塞大權落入王譽手中,遭殃的還是百姓,生羽心中有家國,他定然也是希望看到太子殿下能回歸大周、主持大局的。”
阿願像是在告訴護骨希,又像是在滿懷希望地勸解着自己。
護骨希擰眉,深深看着阿願蒼白的臉,一針見血地問出了一個問題——
“若顧償死了呢?”
喝藥的動作一頓,指尖毫無察覺的刺進掌心,捧着碗的小姑娘沐浴在暖陽下,此刻的阿願終于摘下了往日那張溫懦卑微、軟弱可欺的面具,滿眼的算計、死沉與漠然,那句“若顧償死了呢”如洪鐘般回蕩在心神間,惹得她輕輕笑了一聲。
“你總不能讓我心中什麼都沒有了,那樣人是活不下去的。”
這平靜溫柔的話讓護骨希眉心一跳,“你……”
“我當年能殺蠻王,如今也能。”
“——殺人而已。”
曾經蠻營校場上彎弓都會手抖的小姑娘就那麼平淡地說出了那四個字。
殺人而已。
她心中總要裝着點什麼,若是連顧償都不讓她裝下,難道任由餘生被滿心的恨意和無盡的病痛折磨嗎?
若是舉目空空,身邊再無一點光亮,一個人能在黑暗中走多久?太難了,鮮血淋漓地走下去太難了。
她和自己沒那麼大的仇。
隻要她想,她可以和護骨烈至死方休!
隻要她想,她可以變成自己最讨厭的人,滿目算計、惡毒下賤,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但在那之前,她要确保自己活着,滾燙的苦藥一股股地湧入口中,穿過喉嚨,苦得她忍不住反胃,卻拼命地壓制住想吐的沖動。
阿願揚起素白的脖子,最終将苦藥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