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阙、季直等人策馬追在後面,也是齊齊勒馬。
馬背上的盛阙喘着粗氣,偷瞄了一眼前方的人,他從未見過這般風塵仆仆又歡喜至極的太子殿下,那冷峻肅美的皮囊本是萬裡無一的僞裝,此刻從骨子裡溢出的喜色讓皮囊怎麼也掩蓋也不了。
——像一尊無欲無求的神像墜入了萬丈紅塵中。
根據暗衛傳來的消息,阿願已從軍營搬回了上官将軍府去住,帝堯策馬入城,直奔将軍府,隻是一入城滿城的百姓擁擠在街上,還有不少頑童聚在一起放炮仗。
望着人山人海的街道,帝堯等人隻得棄了馬,好在崇安城不大,就算是步行去将軍府也不算遠。
福祿緊跟在帝堯身後,被四面湧來的人群擠得寸步難行,笑吟吟問着身側一名婦人,“嬸子,這城中是有什麼喜事嗎?我瞧着這家家戶戶都上街了,過年都沒這麼熱鬧。”
那名婦人回頭看了一眼福祿,又看向福祿身側冷峻尊貴的男子,眨眼道:“幾位怕是外鄉人吧?想必不知道今日是我們崇安城的大喜事——将軍娶親,喜結連理。”
福祿詫異道:“将軍娶親?不知是崇安哪位将軍要娶親了?”
婦人:“還能是誰,當然是顧将軍了!你們不知道,顧将軍可是我們崇安城人人敬仰的大英雄,他與他的夫人曆盡坎坷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可惜當年因為戰事,誤了兩人的婚事,如今顧将軍給了夫人補了這場喜禮,我們滿城的百姓都自發地為他二人慶祝,這麼好又這麼難的兩個人,我們隻盼他們和和美美、白首偕老才是!”
“你再說一遍,是誰娶親!”
婦人隻覺眼前一陣風掃過,那名冷峻尊貴的公子已欺身至跟前,紅着一雙眼睛厲聲問道。
婦人吓了一跳,疾步後退,卻撞上了身後的人,舌頭打結道:“顧……顧償,顧将軍呀。”
“他們之前沒成親?”
帝堯一字一頓問道,好似被什麼一刀刀割在心上。
婦人哪裡見過帝堯這般氣勢迫人的上位者,早吓得腿軟了,帝堯一個眼神,就讓她什麼實話都往外倒,破浪鼓似地搖頭。
“沒有沒有,顧将軍當年迎娶小夫人的時候,小夫人才十二歲,顧将軍把人當小孩養着,還說等人長大,就和她解除婚約,讓她得嫁心上之人,可緣分就這麼巧,小夫人長大了,顧将軍就是她的心上之人,顧将軍也是心悅小夫人的……”
“……他們隻有夫妻的空名頭,直到今日才成親。”
“殿下!”
福祿和季直聽着婦人的話,眉心直突突,直覺不好,但還是晚了一步,他們本想攔下帝堯,可太子殿下輕功甚佳,足尖一點,如龍入江,消失在人山人海中。
滿城紅綢,鞭炮齊名,萬家歡慶,唯有一人逆着人流而上,終于在将軍府門前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雪~娘親,下雪啦……”
不知哪個窩在娘親懷裡小女娃一邊用小手抓着雪,一邊奶聲奶氣地驚呼道:“哇,娘親快看,新娘子好美,像天上的仙子一樣。”
阿願和顧償的婚禮并沒有按照中原的習俗來辦,而是入鄉随俗,按照崇安百姓的習俗來舉辦。
一對壁人手牽着手,在衆人的歡賀聲中,相視而笑走出了将軍府,然後朝候在府外的百姓們行了一個拜禮。
阿願穿着一身異族風情的火紅喜服,腰佩七色彩帶,簪了滿頭鮮花,有粉的、橙的、淺紫的,其中以紅色的花朵最多最盛。
顧償亦是一身修長的異族喜服,腰佩七色彩帶,與新娘子人比花傾城的簪花妝相比,顧償僅以紅綢束發,但他天生一副君子遺世的好皮囊,站在新娘子身邊反而更加相配。
按崇安習俗,新人喜結連理,要手牽手走過三街六巷,百家夾道祝賀,須為新人夫妻獻上紅綢,賀一句吉利話,夫妻兩人得到紅綢越多,象征萬家祝福,定能恩愛到老。
今日,這滿城都是喜氣洋洋、捧紅綢賀新婚的百姓,一個個争着獻紅綢、說吉利話。
“我先我先,賀郎君女娘白首到老……”
“我來,賀郎君女娘恩愛不移……”
“賀郎君女娘子孫滿堂……”
轟的一聲,伴随着一聲聲祝賀,夜空中炸開絢爛的煙火,衆人紛紛擡頭望向天空……
“哇,好漂亮呀~”
人群中發出驚歎。
顧償沒有擡頭看煙花,而是看向阿願,目光落到小姑娘被落雪染白的頭發,然後拿出一把紅傘撐起,肩膀靠向阿願,笑得溫潤圓滿,寵溺地輕哄道:“要白頭偕老呀,小姑娘。”
阿願看了一眼頭頂的紅傘,又看向同樣“白頭”的顧償,笑得滿是蜜糖,更用力地握緊了顧償的手,“要白頭偕老呀,顧将軍。”
——從此雪落寒山,朝暮白頭,一人撐傘兩人行。
角落中,帝堯隐在人群裡,手中緊緊握着那枚他千辛萬苦才尋到的赤石,紅着眼看着阿願被紅綢挂了滿身,他的小姑娘緊緊牽着顧償的手,笑得那樣好。
摘掉了或溫懦或卑微、或冷厲或肅漠的面具,阿願眼中溢滿了欣喜和幸福,她望着顧償,好像這輩子隻會望着他一樣。
帝堯從不知道,僅僅是一個人望向另一個人的目光,就可以讓他傷成這樣。
明明,那該是他的妻子!
“殿下……”
福祿不知何時出現在帝堯身後,滿頭大汗又目光焦急地拽住了帝堯的衣袖,帝堯剛邁出的腳步一頓,回頭赤眸看向福祿。
“殿下三思啊!”
為了阿願,福祿幾乎是拿出這輩子所有的膽子,跪着抱住了帝堯的腿,帶着哭腔勸道:“殿下,今日是願小姐大喜的日子,是願小姐求了一輩子的日子,她是想嫁給顧将軍的!蠻族軍營她敢殺蠻王,身份暴露她敢赴死,敵軍圍城她敢孤身犯險……願小姐真的很喜歡顧将軍……殿下啊!”
季直随後趕到,也噗通跪到了帝堯的腳邊,耿直開口:“求殿下三思!”
帝堯掌心緊攥着那枚赤石,因為力氣過大,掌心被鋒利的石棱磨破,鮮血順着指縫留下。
最後趕到的盛阙什麼也沒說,亦跪在帝堯身前,擋住了他的路。
另一邊,新郎新娘早已走到街尾拐角,夾道祝賀的人群如潮水遠去,帝堯站在原地,臉色煞白地看着小姑娘消失的背影,終究沒有追上去。
大雪同樣落了帝堯滿身,他又低頭張開掌心,看着那枚染血的赤石。
“不算的。”
他聲音嘶啞地說着:“他們連天地高堂都不曾拜過,不算的。”
福祿、季直、盛阙三人聞言,隻覺周身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