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春淺踏進大殿時,隻覺得腳如同注了鉛般的沉,看向阿願難得露出笑容的臉,她有些恍惚,連自己是怎麼坐到軟榻上的都不知。
“你的臉色很差,是風寒還沒好嗎?”
阿願坐在軟榻的另一側,倒了一杯熱茶給曉春淺。
曉春淺深深看着阿願,良久後才接過她遞來的茶杯,目光最後落在阿願隆起的小腹上,“孩子最近還乖嗎?”
阿願溫柔地輕笑了一下,認真看着曉春淺道:“發生什麼讓你為難的事情了嗎?”
曉春淺一怔。
“你的眼神看起來很難過,就好像我和腹中的孩子活不長久了一樣。”
曉春淺聞言渾身一僵,滿眼震驚地看向阿願。
守在阿願身側的澄娘同樣心裡一咯噔,睜大眼睛看向阿願。
阿願撫摸着小腹,低垂的眉眼溫柔又平和,“我想着,時間也該差不多了,溫珠善妒,不會放過我,皇後覺得我有威脅,更不會允許我生下不屬于帝堯的子嗣,甚至是……”
“……陛下,與顧償血脈相連的親舅舅。”
澄娘隻覺頭暈目眩,一股寒意從頭到腳席卷了自己。
“看着自己的兒子,大周未來的帝王,為了一個女子荒唐至此,奪臣妻娶兄嫂,即便青城山那群人能把天命說出花兒來,可青史之上帝堯依舊會留下罵名。這才為君為父者最不能容忍的。”
曉春淺一直都知道,阿願是個很聰明的人,隻是大多時候喜歡藏拙。
她心如堵石,啞聲張了張嘴,“阿願,不要這麼聰明好不好?”
阿願擡眼看着她,平靜道:“我隻是好奇,他們想用什麼辦法讓我離開千秋台?”
曉春淺一把抓住阿願的手腕,焦急到心亂如麻,高聲道:“千秋台有龍衛守護,隻要你不離開,沒人能傷到你!”
阿願任她抓着手腕,淡淡一笑,“可你出現在這裡,不就說明他們有把握我今日會離開千秋台嗎?别擔心,我也不是傻子,便是為了腹中的孩子,我也不會随便去送死,我隻是好奇……”
“不要好奇!”
阿願看着曉春淺急得眼睛都紅了的模樣,擔憂道:“若不離開千秋台,他們會為難你嗎?”
曉春淺的良心在受烈火煎熬,張開的唇瓣都在顫抖,艱難地搖了搖頭。
沒人會為難她,但顧償會死。
可若出來,阿願還能活嗎?
“太……太子殿下在正陽門召集了三千禁軍,設伏迎敵……”
阿願像是隐隐預感到了什麼,僵硬地扭頭看向曉春淺,語氣是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什麼敵人?”
“若是顧償還活着……”
啪,一向手最穩的阿願不小心摔了手邊的茶杯,那平靜的神色終究被驚濤駭浪席卷,眼中的喜與悲交融成一條化不開的冰河。
曉春淺望着阿願那雙猶如星辰重明的眸子,是不忍心,也是狠下心道:“他從玄武街一路殺進了皇宮,他……想帶你回家,而殿下要殺他。”
曉春淺從未見過一個人落淚都是那般平靜,甚至帶着一股小心翼翼。
“活着,他還活着。”阿願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笑得那樣苦澀,又那樣慶幸,在萬千苦樂之中她快速找回理智,自言自語道:“我懂了。所以,他們才會這麼急着殺我……”
阿願恍然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殿門走去,殿外是幕天席地的大雪,像一場等待神明隕落的送别。
“阿願!”
曉春淺看着她的背影,慌亂地追上去前幾步,心急如焚道:“一定要去嗎?”
阿願腳步一頓,目光哀痛又眷戀地摸了摸小腹,最終悲傷笑道:“我不在乎會落得什麼下場,我隻要我的夫君活着。”
她不相信周文帝會放任帝堯和顧償兄弟相殘,隻要她走出千秋台,甘願赴死,周文帝就會保全兩人。
這是帝王給她的抉擇。
與此同時,一抹玄衣如影随形出現在她身邊,是盛阙。
——他長劍在手,望向擋住前方去路的龍衛,眼中殺意盡顯。
……
鳳栖宮。
天寒雪幕,殿内未掌燈,所以有些昏暗。
皇後扶額坐在鳳椅上,一副疲倦不已的模樣,沉沉問道:“曉春淺進千秋台多久了?”
身側的老嬷嬷回道:“大約有一炷香了。”
“廢物!”
皇後一怒,揮手掀翻了鳳椅旁木案上的熏香爐。
下座的溫珠同樣一臉陰霾,“娘娘放心,前計不行,還有後計,獨孤家的人已經進宮,她們會以其父病重的借口将人騙出千秋台,就算這個借口不行,獨孤母女二人也會想盡辦法促成此事,她們絕不會容許獨孤願安坐千秋台……”
“娘娘,娘娘……”
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進殿禀告,因為太急,一個腳滑狼狽地跪在地上,“千秋台的那位夫人離開潛龍宮,往正陽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