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歡這個局外人眼中,他那天之所以敢入宮保下顧償,也不過是想看看這場天命的結局——
必死之危究竟如何逆轉。
萬千人中,燕歡是最先注意到顧償異樣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将軍持劍的手在發抖,順着顧償的目光看去,越過朱紅的宮門,滿是積雪的長路上——
身披胭脂紅鬥篷的女子頂着大雪跑來,寒意凍紅了她的鼻尖和眼尾,為那張好似琉璃玉雕的臉蛋添了一抹别樣的紅。
“不……要……不要!”
從難以置信的顫聲輕喚,到撕心裂肺的高呵,顧償再也管不得什麼重兵圍堵,什麼重傷在身,拼了命地、瘋狂地朝遠處奔去……
一切隻發生在瞬息,原本在帝堯一聲令下,應該将箭尖對準顧償的玄甲營,齊齊調轉箭鋒,瞄準了雪色宮路上奔襲而來的女子。
帝堯後知後覺發現玄甲營全體抗命,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回身看去,就見到了令他目眦盡裂的一幕——
雪幕紅衣,萬箭在前。
“住手!都給孤住手!”
……
長安街。
登臨遠和小道童同乘一匹馬,狂奔在大雪覆蓋的街道上,十萬火急地趕赴皇宮。
小道童被颠得胃裡翻江倒海,直翻白眼,“老……嘔……登,老登,慢點……”
“慢不得!”
登臨遠一邊駕着馬,一邊喘着粗氣道:“陛下和皇後真是瘋了,竟想聯手屠龍!”
小道童眼冒金星,懵逼道:“龍?漂亮姐姐不是鳳命嗎?”
登臨遠擡頭望了一眼蒼穹,“變了。”
“什麼?”
“顧償未死,那本就是一顆有帝王之命、卻無帝王之壽的天煞孤星,他的命格已與阿願相融,如今命盤之上除了帝堯之外,還有一條貨真價實的兇龍!”
小道童聞言兩眼一瞪,都顧不得翻江倒海的胃了,震驚道:“命格相融,衍生龍相?哪本書上說過?這世上有這樣的事嗎?”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駕——師傅今天就教你一個道理,這世上的事情本就沒有定數,什麼都可能發生。原本沒有,如今不就有了嗎?”
“可命盤上有兩條真龍,不就亂套了嗎?帝後動手殺漂亮姐姐也在情理和命數之中,老登你是要去攔?你不是常教導我不能做違背天道之事嗎?”
登臨遠嘴角抽了抽,“你才多大?懂個屁!那是條兇龍!兇龍!!沒了阿願的命格鎮壓,失了神智的兇龍與真龍相鬥,才是天下百姓的災禍。帝王家才是最糟粕之地,用了人家小姑娘的命格幫兒子,轉眼就要殺人,陛下也是個十足的二百五!!”
“……”
師傅還總罵他口無遮攔,分明自己才是最口無遮攔的那個。
大雪天,登臨遠額頭愣是急出了一層汗,心裡不斷祈禱道:趕上啊!一定要趕上啊!!
……
紅牆雪景,宮殿如雕,本該是最雅緻的景色,卻充斥着血腥味與聲嘶力竭的哀嚎。
“跑!阿姐快跑!”
“小願跑啊!”
紅了眼的上官兩兄弟被禁軍攔住,看着無數锃亮的箭頭對準了阿願,隻能扯着嗓子呐喊着。
燕歡燕牧兩兄弟同樣震驚地看着玄甲營倒戈的這一幕。
燕歡藏在雪貂下的手飛快地掐算着,終于看破了這場命局,繼而一愣,悲憫地看向站在雪地、獨對千百利箭的女子——
這世上竟有人的愛意能做到這一步。
那早已溢出的愛意扭轉了命格和氣運,一次次護佑她的丈夫,一如今日她在千萬生路中給自己選擇了一條死途。
但龍死猶在。
燕牧複雜地看向顧償的背影,這個人以後會是天下的災禍!
他看到了未來顧償劍下哭嚎憤恨的萬千亡魂,罪孽如淵若海,這是個不會再有來生的天罰之人。
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可解死局的妙招?
就算他人用命解了,誰又能确定那不是另一場死局的開端呢?
沒人能從局中走出來,瘋癫也不行。
四周喧嚣與殺意,在場的人中最鎮定自若的反倒是阿願,她看到數不盡的箭鋒對準自己時,無一絲驚訝,隻是淡淡站定,隔着禁軍與箭矢,遠遠望着眼紅如泣血、狂奔而來的青衣将軍,然後微微一笑。
時光好似回到了很久多年前,那個雪夜初見,尚有些桀骜卻有骨子裡透着溫柔的年輕将軍于馬上回頭……
他沒有嫌棄她萬人唾罵的身份,笑着将她從雪地裡扶起,如果沒有那天,沒有顧償的心軟,那時的小姑娘不會活生生地站在這兒。
後來,他們攜手走過很多日子,煙花巷、殺場路、佛寺階,唯獨……沒有走到白頭。
隻是一刹,心神俱裂的顧償看着阿願就明白了所有。
他不該進宮的,這是帝王的局。
為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