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群已經過來坐下,對她招手:“來,這邊坐。”
蔣氏也指了指裴成遠身邊的位子。
難得,少爺沒反對,饒是二人白日鬧得也并不愉快,這會兒對面卻是平心靜氣瞧着自己。
嚴之瑤見他沒動靜,這才依言過去坐下。
“哎呀,你看看,都是一家人了,我們這般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還真是少。”蔣氏伸手替嚴之瑤夾菜,“這烤鴨好吃,成遠剛買的,你嘗嘗?”
“娘,”少爺發話了,“裴柒買的。”
“都一樣。”蔣氏敷衍。
少爺一口氣堵上了,接着又道:“還有,她……她不吃烤鴨。”
“她怎麼就不吃……”蔣氏忽得住了口,是,嚴之瑤堅持守孝,這麼久都是各院自己用飯,她竟是忘了她吃得一直素得很,“哦,不吃……不吃那我……”
見她手忙腳亂想要夾回去,嚴之瑤反應過來,趕緊端過碗:“沒有,沒事。”
人人都知她的婚事是嚴将軍遺願,人人都知她因此得陛下特赦,說白了,她如今堅持的,也隻是自己捺在心底的坎,不過侯府心細瞧出她的心思,所以自從入府起已經多有照顧。人已經做到了滿分,她有何資格叫人難堪。
想着,她趕緊就咬了一口,不及吞咽便就回道:“好吃的。”
“……”蔣氏心疼,卻也曉得孩子心意,眼睛一酸,終是化為笑容,“還有這個,這山藥糕好吃,還有這個,來!”
嚴之瑤一一接了。
裴成遠轉眸,準确來說,是從她咬下那一口憋出一句好吃起,他便就一直看着。
不是淺嘗辄止,她實實在在吃完了一整塊母親夾過去的鴨子。
而後,才去碰其他的菜色。
“行了,”少爺突然出聲,“人自己有手,趕緊說正題吧。”
“你個臭小子!”裴群想打人。
不想筷子剛換了手,就見悶頭吃菜的人擡起頭來。
嚴之瑤看着他,滿眼的困惑。
裴群這筷子打也不是,不打——
他将筷子在碟子裡剁了剁,清了清嗓子。
裴成遠兀自夾了個鴨腿啃,也不再看他們。
“那個,”侯爺醞釀了一會,“這事明日怕是全大桓都得傳開,所以思來想去,我們覺得還是要與你說的。不過之瑤,一切沒有定論,你切莫激動,無論如何,侯府都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後盾。”
嚴之瑤聽不明白了,她停下了筷子:“侯爺,直言無妨。”
其實打心底來說,她并非叫不出一聲義父,侯府待她如親生,人非草木,哪會無情。
隻是有少爺在府裡,她到底顧忌。
好在侯爺與蔣氏從不計較。
聞言,裴群也放了筷子,片刻才道:“那南戎自從去歲兵敗臣服我大桓後,内裡惡鬥了一場,不久前剛剛換了新王。這新王荼兀那是個狠人,手刃胞兄後還順帶一把火焚了,灰都揚了江。如今又上呈我大桓,說是他胞兄主戰他主和,願與大桓結親,修百年之好。”
聽到這裡,嚴之瑤并沒覺不妥,雖然聽見南戎這個名字仍是不适,卻到底壓下。
隻是,本能提醒她,這不是重點。
果然,侯爺說着,突然就氣憤地捏拳沉聲:“這天殺的荼兀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他竟說,說是為表修好的誠意與決心,不日将派使臣進京,要傾南戎之寶向大桓求娶安平縣主!”
“……”
靜默中,蔣氏一拍桌子:“這不是糟不要臉麼!腦殼子裡包的豆腐渣吧?”
裴成遠悠悠看了親娘一眼。
這可是罵得比他和他爹難聽多了。
接着,他重又看回某人身上。
從剛剛父親落下最後一個字起,那面上便已沒了血色。
嚴之瑤不是傻子,她不是聽不出來其中深意。
這件事情何其荒謬,她是嚴家女,嚴家軍戍守岑州城,與南戎交戰無數,哪怕是沒有那一戰,嚴家也必與南戎勢不兩立。
如今,她父兄皆死于南戎之手,而南戎的王,竟要娶她!
可這件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
若人人皆知不可能,人人都當無稽之談,人人都嗤之以鼻,那今日,侯爺便沒有必要說。
這世界上,有那麼一個人。
他能定人榮辱,亦能定人生死。
隻要他不搖頭,這件事,就不是必不可能。
“……陛下,同意?”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已覺一片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