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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山越來了,在路的另一邊,倚在車頭看了她好久好久,煙灰落了滿地。
今天是她的生日,何靜阿姨讓他路過塔灣村時幫忙帶她回去。老太太對此很熱衷,陳禾是她中意的孫媳婦的人選之一,居榜首。
路上,她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盯着車窗外後退的遠景一言不發。陳山越開着車亦是心不在焉,想勸卻不知如何開口。
他沒談過戀愛,實在不知女孩子失戀的時候應該如何被寬慰。
“你都看見了?”陳禾吸了吸鼻涕,轉頭問他,聲音沙啞。
陳山越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不擅長撒謊。
“别跟我媽說,他們都不知道。”陳禾從側面抽了幾張紙,捂在臉上擦眼淚,粗糙的手法反倒使自己哭得更傷心,鼻涕都哭成了清水。
“可以哭出聲的。”陳山越瞧她肩膀聳動,強忍着抽泣的模樣,一時軟了心。
陳禾擤了擤鼻涕,搖了搖頭。
陳山越想要轉移話題,緩解一下悲傷的氛圍,笑說:“那後面的禮物怎麼辦?家裡人知道怕是要吓着了。”
陳禾“嗯”了一聲,确實,她還不知道該如何給爸爸媽媽交代。
春日新采的明前茶,二十年的五星茅台,長白山的人參,愛馬仕的絲巾,真是闊綽得可以。
陳禾相信,如果他有心,絕對可以成為泰山泰水最鐘意的那種好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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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完飯從餐廳回來,何靜開了一盞小燈,端了杯熱牛奶,陪陳禾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說話。
她捋了捋她的頭發,溫聲問:“農科院人才引進的面試準備的還好嗎?”
陳禾一愣,點了點頭,譚旭才來了一兩天,她就像曆經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差點把這件事都給忘了。
“還可以,在北京的時候參加過這樣的面試,應該大同小異吧。”
何靜點了點頭,說:“你的履曆很優秀,但面試并不是走過場,準備還是要好好準備的,不可以掉以輕心。”頓了頓又說:“如果你需要,媽媽可以去打招呼。”
目光裡含着期望與試探。
陳禾一愣,揉着鼻尖輕輕地笑了,捂着熱牛奶說:“媽媽,你是故意的嗎?你最讨厭的就是走後門了。”
何靜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她怕女兒走歪路,悉心教養二十餘年,她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麼了解她。
她的女兒樂觀善良,但是能藏事兒。
“監控怎麼回事?壞了嗎?從昨天下午就開始黑了。”她仿若無心,也不看陳禾,昏暗中淡淡地問。
陳禾一愣,手心裡出了些莫名的汗,可能是牛奶太溫了,現在還算處在尾巴上的夏天。
她垂着頭低聲說:“停電了。媽媽你知道的,村裡經常停電。”
何靜笑了:“方圓百裡,隻停你一家的電?”
陳禾沉默,她不知道媽媽知道多少。
“禾禾,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些禮物是怎麼回事,那輛陷在泥裡的勞斯萊斯是怎麼回事,你回來的第一天,那群穿着西服的保镖是怎麼回事,你那個所謂的男朋友大鬧學校又是怎麼回事,媽媽都知道。”
何靜淡淡地叙述着,語氣娓娓道來,好像這都不是什麼大事似的。
陳禾驚愕擡頭。
何靜看着她的眼睛,黑暗中晶晶亮亮的一雙玻璃珠,閃着慌張與無措,她忍不住心裡一疼,安撫道:“沒關系的寶貝,我的女兒漂亮,就是吸引來國王,媽媽也不稀奇。”
“戀愛會分手,結婚會離婚,感情的事情是最難強求的。媽媽知道你難過,這些日子媽媽和爸爸夙夜擔憂,自打你回來那天,我們就知道了原委,知道你在北京有一個男朋友,知道你那個男朋友有錢有勢,知道爸爸在年前的那些事是怎麼發生的,知道你脖子上的傷是怎麼來的,知道咱們家的密碼鎖是被誰砸壞的,知道你鐵了心要下鄉種果子的理由,知道你當寶貝的那條項鍊是媽媽一年工資都買不到的。”
“媽媽……”陳禾不敢相信地輕聲叫,淚水一點點滑落。
“媽媽做不了什麼,隻能在周末的時候帶上你最喜歡的零食與書本去看你,隻能笨拙地用塞滿冰箱的行為來表示媽媽不想讓我的寶貝餓着。禾禾,你知道你跟媽媽說你報名了市農科院人才引進計劃的那天媽媽有多開心嗎?不是因為那是一份穩定的工作,不是因為那是一份體面的工作,而是那證明了我的女兒她有在努力,有在努力好好生活,失戀這麼大的事,她短短三個月就能走出來,證明她勇敢又強大,媽媽很驕傲。”
陳禾忍不住淚如泉湧,突然的情緒反撲讓她失聲痛哭。她不知道媽媽竟然什麼都知道,還默默擔心了她這麼久,她誰也沒想告訴,她覺得悲傷,覺得痛苦,覺得難以啟齒。
何靜抱着她,像抱着小時候的她一樣,輕輕地拍着她的背,怅然地說:“哭吧哭吧,我的女兒要明白,人生是短暫的,世事是無常的,任何人都會随時離你而去,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堅強。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怅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