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從醫院急診科出來,譚旭開着車,甯希坐在副駕。
外面不知幾時又下起了雪,下得還很大,樹梢上地面上都鋪了厚厚的一層,昏暗的天空中還在不斷飛舞,撲簌簌地,如撕碎的鵝毛。
甯希很興奮,伸出手去接,說前兩年未到北京下大雪的時候她就回家去了,她是蘇州人,而南方少見積雪。
譚旭掌着方向盤,淡淡“恩”了一聲,不為所動,前方的道路寬闊而雪白。
甯希穿着修身的羊絨毛衣連體裙,大衣放在膝蓋上,整個人純欲而柔軟,散發着母性的光輝,她手裡依然拿着那張孕檢單,除夕限定的紅寶石美甲在那白紙黑字上摸了又摸,比她摸名牌包包的手法更珍重。
醫生說數值都非常不錯,孕反可以中藥調理。
可是一路上,譚旭不聞不問,自從接了那個電話之後就更是心不在焉。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她不敢多問,譚旭冷的時候很冷,如外面零下天氣中結的冰淩,錐子似的傷人。
莉莉說他是這樣的,冷的時候像冰,惱的時候像火,而且還會罵人,這屋子裡的人,沒有沒被他罵過的。
甯希覺得自己也是活該,第一次見面明明是被他的風流儒雅所吸引,而現在原形畢露,她反倒更愛他。
隻是這個孩子,應該是他的吧?她撫着肚子輕想,兩個月了,而兩個月之前,她還跟别的男人做過,在酒吧瘋狂的衛生間裡,那人用她過往的不雅視頻要挾她,她去找過周兆昌,可那人比譚旭更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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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一條幽靜的胡同,挨着牆根停了幾輛低調的黑色轎車,車身已經被白雪覆蓋,昏黃的路燈下,往日暗沉的青石闆路不可見,隻餘幾道被汽車碾過的車痕,泥濘濕滑。
譚旭把車停在巷子口,有人穿着制服在寒風中矗立,臉頰凍得通紅,他把鑰匙扔給他,轉身往裡走,雪刃迎風往臉上刮,他沒穿外套,隻着一身昂貴的法蘭絨西裝。
甯希沒來,他不許,雖然雲灣現在隻剩下了她一個人,而她還是個孕婦。
進了院子,他的母親王芷正站在廊下焦急地等着,乍一瞧見他進來,趕忙迎下台階去接,一隻手拉着他冰涼的手指,一隻手掃着他衣服上的雪花,說:“千萬别跟他犟,一會兒好好說。”
譚旭沉默着點了點頭,啞着嗓子問:“奶奶還好吧?”
王芷看得眼熱,心疼地說:“已經睡下了,你就别操心她了。”
書房外面,大哥坐着,一把明朝的圈椅,被他一套藏藍色西服坐出了官員的架勢。
而他本來就是,外放的官員,而今進京述職了。
他缜着臉,對他不滿意,但面上雖然不改其色,心裡卻還是隐隐有些擔憂。
他這個弟弟,唯一的親弟弟,從來不讓他省心。
譚旭慢慢地笑了,說:“哥,你這什麼表情,他還能打死我?”
譚志道看着這個混不吝的弟弟,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想揪他的耳朵來教訓,緊閉的書房門裡卻傳來一聲氣如洪鐘的暴喝:“混賬東西,滾進來!”
譚志道不放心,陪他一起進去,剛推開門就沖他們飛來一樣東西,是一方黑色的硯台,正砸在譚旭的額角,冷白挺立的俊臉上,瞬間血流如注。
譚志道心裡急,卻不敢作聲,老爺子指着門外讓他滾出去。
“跪下!”厚重的書房門在身後合上,譚定國喝道。
譚旭依言跪下,殘酷的家法,他從小到大已經領教了無數次,父親手裡拿着的那隻鞭子,是從祖父手裡傳下來的,打了三代人。
“陳家是怎麼回事,那個現在跟你住在一起的小姑娘是怎麼回事,外面那成群的女人是怎麼回事,違規拿來的項目又是怎麼回事,通通都給我交代清楚!”老爺子狠狠揮了一鞭,隻是尚未打到他身上,旁邊的沙發皮開肉綻。
譚旭避重就輕,語氣淡淡,一字一句說的是解釋不如是敷衍,尤其是關于陳禾的部分,他暗暗地壓着,隻字不提。
他不是不想說,也不是不能說,跟自己的家人沒有什麼好隐瞞的,隻是他這次的招式過于陰毒,一向光明磊落的父親是不會允許他這麼做的。
尤其,這隻是個惡作劇。
老爺子聽了他的話,隻當他态度不端正,怒氣更上三層樓,勃然道:“死性不改,我還管不了你了是吧!”
鞭子突然抽着勁風揮起來,一鞭甩到他身上,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身子搖晃,差點撲倒。
“沒用的廢物!躲一下,加十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