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在宮内,這叫作規矩。
可是如今他猶豫了一下,卻道:“先起來吧。”
馬車夫愣了下,站起身,埋着頭,叫人看不清臉。
褚星河剛要走過,忽然津了津眉頭,轉頭道:“擡頭。”
他的聲音不容置喙,每到這個時候,言語中隻有一個意思,便是“隻容遵從,不容置喙。”
如若不是褚星河這命令下來,宋清夢也方才覺出不對勁兒,這會兒盯着這馬車夫,隻覺得身形愈發眼熟,但是大抵交往不深,不是最熟悉的人,沒有叫他第一時間認出來。
馬車夫攥緊手指,溫聲緩慢的擡起了頭,一對上二人的眼睛,确實是不認識的長相。
可這目光......比身形還要熟悉。
褚星河思忖了片刻,擡手摸向那人的臉,隻見這人向後躲閃了分毫,又立刻站正了。
“檐花?”
馬車夫聽了,抖的更厲害了,随後竟“嗖——”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殿下...殿下饒命,我隻是太擔心殿下了,實在不放心這條路叫别人帶着你們走......”
宋清夢見真是檐花,提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是他倒還好,怕就怕是其他什麼人,如若他們沒有察覺出異樣叫人算計了,那可就是一籮筐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如今朝中人人擔驚受怕,不因别的,就因為儲君都能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丢了。
而且最後怕的還不隻是這件事,就在儲君丢了之後,那太子妃竟也不見蹤影!
大理寺初步判定應當是熟人作為,畢竟一夜之間能叫兩個位高權重的人悄無聲息的丢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而且就算真的有人能做到,那丢的也不能隻有他們兩個了。
雖說宋清夢不是很害怕自己出事兒,但要說他不擔心褚星河,那當然是假的。
一直抓不出是誰做的,就一直人心惶惶,也不知這個年,能不能過好。
他看着檐花,鬼使神差的,竟走過去,貼着人的臉皮,将面具扯了下來。
盯着這張熟悉的臉,他情不自禁的在眼中含了些笑意。
“你家殿下沒那麼窮兇極惡,還是老樣子看着舒服。”
褚星河抱起手臂看向他道:“世子殿下愈發有神威了,如今都來幫我攬人了?”
宋清夢擡了擡眉,道:“你且留他一段時間,若是心中仍有芥蒂,便遣回去就是,再者想想,如果方才不是檐花而是其他什麼人,你放得下心嗎?”
褚星河歪了歪頭,看着檐花的目光卻算不上有溫度,輕啟薄唇道:“好了,南山寺是莊重的地方,就按世子殿下說的吧,但你若是多嘴,别怪我将你丢在這山上留在寺中剃了頭當和尚。”
他這話說完,宋清夢也算得逞了,走上前去,沒回頭看檐花。
他若是看了,便顯得他對這人太過于上心,相當于在當面打褚星河的臉呢。
他三人從車上下來,一旁便有幾個小和尚跑了出去,沒過多會兒,一名方丈便走了過來。
“殿下,多日不見,上次蔔的那挂可還準?”
褚星河笑道:“空觀大師親手抽的簽,怎能不準,如今不就帶了良人上山嗎?”
方丈聞聲看向宋清夢,道:“那這位便是一年前所說的賢才了吧。”
他說完,看着宋清夢,卻不知所起的皺了皺眉頭,像是在思考什麼,半晌後問道:“這少生我見着有些眼熟,但又沒有什麼印象,你過去可曾上過我這南山寺啊?”
宋清夢上次來,已經是十四五年前了,彼時還是個孩童模樣,自然沒指望着大師能認出自己。
如今聽大師一言,沒想到居然還能有些印象,于是連忙行禮道:“回大師,小兒乃安國公的嫡外孫,前兵部尚書之子宋清夢。”
大師一聽,了然道:“你小子,上次來得是十多年前了吧,沒想到竟如此風采卓絕,成了九殿下的謀士。”
“不敢當不敢當。”宋清夢連忙道。
然而下一刻,這手便被人持住了。
“這有何不敢?在你小時,我便算出你是功高蓋世的賢臣,這才叫陶文怎麼也要收了你這個徒弟,無奈你那太公壓根不把老衲當回事兒,這鬥了十幾年了,嫡外孫子不還是來我南山寺燒香敬佛了嗎?”
宋清夢輕輕抿起嘴,可卻當真不知道,還有這事。
然而空觀大師話音一轉,就聽他繼續說道:“哎,說來也有違天命,當年若不是為了安他這顆心,老衲本不該說出那般話的。”
宋清夢擡眼看向大師,隻覺着這人眼裡,竟閃過了無盡的茫然和無措。
再一回眸,又換做了慈悲之态。
許是看錯了。
人都有走眼的時候。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