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麼?!誰把誰睡了???”
問話的民警眼裡收不住的詫異與新奇,警察局的候客廳裡,嫌疑人、被害者家屬,涉案警察紛紛投來了異樣的眼光。
一小時前還因為盜竊案威嚴肅靜的候客廳,一小時後因為兩個男人的到來瓜味爆滿。
在匆匆趕來的兩位報案人裡,他們中身材高挑西裝革履的‘施害者’鎮定道:“是這樣的,我和受害者認識,隻是時隔多年,他現在不敢相認罷。”
“我倆認識個錘子!我什麼時候認識過你?還時隔多年!時隔多年老子還在深山老林裡,怎麼就認識你了?啊?無中生有傍大款啊?”
‘受害者’與‘施害者’在情緒上比較就有些略顯急躁了。
‘施害者’的西裝隻是略不規整,‘受害者’在着裝上的問題就特别大,他褲腰上的松緊遭人扯斷了現隻能一隻手拽着褲子,一隻手揣拳無處發洩。
“十幾年前,我們是見過的,鐘劫!”
聽見對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鐘颉先是一愣,但他是‘受害者’方,合法合理照顧自己的身體:“……見過?見過你就能無法無天了是吧?你這是強迫!是犯法的!”
民警十指交叉抱拳相握,他的目光來到了‘受害者’鐘颉的臉上,問道:“那你,認識他嗎?”
鐘颉敷衍地打量了‘施害者’兩眼,轉臉應道:“我?我怎麼可能認識他?”
他的記憶回到這件事情發展的始端……
三年前,鐘颉來到了當前的城市,靠風水以及個人的經濟實力租下來了一層樓的邊角房,房子就十幾平米,足以讓鐘颉發家緻富。
那天傍晚,鐘颉還在休息,一部手機擱在枕邊忽然振動了兩下,屏幕亮起。
信息詳情:您的快遞正在派送中,請注意查收!
叮!
又一條新的消息彈出。
尊敬的鐘颉先生:
由于上一輪的驅魔挑戰者已棄權,所以惡魔畫集會來得比以往要快很多,請注意查收,期待您的表現!
這條信息的第二頁是英譯文本。
手機僅僅隻是振動了兩下,噪不醒熟睡中的鐘颉,彷如方才在這間屋子裡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的甯靜。
這項活動大概是在幾個月前,鐘颉手頭很緊,幫人看風水都緩不過來的那種,手頭緊——他的車‘壞’了,被同行動了手腳,他懶得搭理,那已經是他第三輛在此被設界的車了,于是又打算再提一輛,當時發瘋準備整點刺激的。
他預定了一輛新款的超跑,雖然不懂一位風水先生為什麼會用到超跑,當時鐘颉腦子一熱,清醒後不會拒絕的他生活壓力瞬間拉滿。
正當他還在因為超跑的價格而發愁時,外網的一則驅魔活動成功吸引了手頭很緊的鐘颉——吸引他的不是來自五湖四海的驅魔師的拍攝視頻中的内容,而是裱在活動區域裡的獎金!
九十根金條!總和105kg重!
金條倒賣後,這夠鐘颉拿下這輛超跑,三年不用出門奔波勞累了!
當時鐘颉還在想,成了搞不好還能讓自己花天酒地!
總之,鐘颉當時抱着對美好未來的幻想,報名了這場驅魔大賽。
要說和鬼打架的實力吧,鐘颉有!
要說知曉天命的實力吧,鐘颉一樣有!
但是,分辨市場過度營銷的實力和商場打折銷售的實力,鐘颉沒有。
算命,鬥法,看風水——
鐘颉的師父怎麼交,鐘颉跟着怎麼學!
師父說:看風水,人必誠。
鐘颉的招牌:算不準,打斷腿!
的确,算命加上看了這麼久的風水,鐘颉人還健朗,雙腿齊全也并無他的道理。
鐘颉這人非常的誠實,誠實到一開口命不好的人聽了害怕,命不好的到處說,鬧得有些好命的就不敢來了。
把隔壁坑蒙拐騙的算命先生都給看笑了。
不過鐘颉可比那些坑蒙拐騙的江湖先生看得開,這些江湖先生見這天橋上不怎麼過人了當天就收攤跑路,而鐘颉學到了守株待兔的精髓,守橋待客。
他偶爾會撿點小生意做做,一單成了夠鐘颉吃三天,不費事還管飽。
冬夏季他隻有早上守守攤位,一般的看風水的大客戶都是電話聯系,而現在的時間是屬于鐘颉個人的,他正躲在房間内沒有光照的角落裡睡覺。
放有關二爺銅像的台桌下面,電風扇在涼席的一角嗡嗡作響,空調毯裡裹着一副瘦小的身軀,被壓在毯子下面泛黃的發絲随風力起伏,毯子裡的人睡得很沉。
與開着空調吹着電扇的鐘颉相反,門外的派件員大汗淋漓地剛站到了收件人門口,燥熱的天使得其情緒過分激動,他抹了把汗,再次确認收件人信息:
鐘颉,沙港路月亮湖安置小區,5棟四樓402。
再三确認過了,對,到收件人門口了。
派件員小哥心裡總感覺不對,像有什麼東西沒弄完為此而感到遺憾。
回憶過後,貌似沒有什麼值得他去遺憾的了,快遞都送到了啊,轉念一想工作要緊,出門不順心都是必然的。
他敲了一下門:“鐘颉的快遞!出來簽個字!”
402門後的房間内。
關二爺銅像下的空調毯裡,側躺着睡着了的一小團似乎受到了外界的驚擾,蹬出常年躲避紫外線而變得白皙的小腿在空中停頓數秒,伸展開後能量耗盡應聲倒地,接着睡。
因而被收件人忽視在門外的卑微快遞小哥變得暴躁了。
“鐘颉的快遞!!!”他敲了敲門,大叫了聲。
收件人的家裡依然鳥雀無聲,受酷熱天氣的影響快遞小哥脾氣更大了。
終于甩掉了他的職業包袱,狠錘了幾下門,發出巨大聲響後,怒吼道:“這是個貴重包裹!要本人親自簽字!媽的!在不在家啊?!我還要回家呢!外面快下雨了!啊喂?有沒有人在啊!?”
門外的小哥守着無人開的鐵門,恍惚間意識到了什麼——他還能打電話!
他突然注意到了包裹上的聯系電話,怎麼一下子忘了呢,他記得之前一直都是打電話聯系收件人後再上門的啊,不論今天他做什麼,他的行為總之給自己一種難以言喻的疑惑,說不上的不對,不合以往的常理。
房間内,放在涼席一角的另一部黑色手機,屏幕突然開始忽閃忽閃,機屏上顯示快遞外賣緻電。
鐘颉可算是被竹片上傳來的振動吵醒了。
他睡意惺忪地抓起手機,舉到眼前,一雙暫時還睜不太開難以聚焦的的眸子非常努力地在分辨屏幕上的字樣,将大腦強行開機難以捕獲眼前信息的表情狀态發揮到了極緻。
一息間,鐘颉猝然兩眼睜圓見到手機屏幕後的東西他徹底清醒了,心裡一涼。
五寸長的屏幕後貼了張暗黃發黑,雙目消失的死人臉,幾乎是全臉貼着屏幕,失去眼球凹陷的眼皮悚然向屏幕外巴眨兩下。
這并不是誰無聊的惡作劇,更不可能是鐘颉本人奇葩沒事設的手機壁紙,他不過是當年命懸陰陽兩界,突然被拉回還陽。
一切的始端,不過是鐘颉師父将已經命危的鐘颉從陰曹地府拉回來,然後鐘颉半條命還卡在陰曹地府裡,而鐘颉的本體卻過着正常人的生活,俗稱他卡BUG複活。
他能看到那些來自陰曹地府的東西,這已經讓他習以為常了,他對此類情形非常了解,出現這種情況的緻電人一般已經命不久矣,出現在鐘颉手機裡的東西正是緻電人的索命鬼。
他看見了另外半條命的同胞,這已是常事,早就見怪不怪了。
鐘颉按下了接聽鍵,守在電話那頭怒火中燒的派件小哥終于有了情緒的發洩口,他捏住手機,大聲怒道:
“鐘颉是吧!你現在在哪兒?!有個重要包裹需要你簽收!”
電話裡和門外的聲音都很大,還充斥着一股濃濃的火藥味,鐘颉知道肯定是自己睡覺過頭犯事了,這大熱天的誰願意站外面等啊。
鐘颉忙體面的應了聲:“不好意思,來了來了。”
他低眉見着手機屏幕裡,門外人索命鬼的樣子,鐘颉不禁渾身一汗,正常的這種時候應該已經消失了,為什麼他的索命鬼還停在了鐘颉的手機裡。
怨氣有些大呢,不知這人生前幹了些什麼事,召來的這隻鬼。
鐘颉看情況幫忙,事态過分的鐘颉不幫,現在要緊的還是門外熱的受不了的派件員手裡的包裹需要鐘颉本人簽收。
唉,這也是件大事。
他三兩步繞過關二爺的銅像,掰開門鎖往内一拉,雖是炎夏可鐘颉這一開門一股不明的涼氣撲面而來。
方才還在電話裡講話的人的面貌鐘颉見到了,面相一般,現如今他臉上還帶了不少怒氣。
鐘颉剛打算告訴門口的派件小哥今天要注意的事項,好避開今天的災光。
不想對方先指着發型還沒來得及打理跟個瘋子似的鐘颉,派件員開口臭罵道:“你的包裹,簽個字!叫你幾聲不答應!耳朵長着幹嘛吃的啊!聾了啊!等了你這麼久!你怎麼不擱外面站着來啊?啊?他媽的住這麼個JB破房子裝你媽高貴呢!”
對門口的派件員鐘颉本來還有點慈悲心腸的,竟然他這般聒噪無禮,鐘颉為他留的一點心腸全沒了。
救?
那是鐘颉當時瞎了!沒睡醒!
鐘颉笑了笑回怼道:“不,你不說這是房子我還以為是狗窩呢!狗窩不貴,我住着不嫌棄就行!”
派件員的言語輸出仿佛一腳踹到了鐵水,看似溫和沒有什麼殺傷力的話,再次從腦中過濾後好像就變了一個味兒似的,刺痛又氣又不知道該怎麼回怼。
“麻溜的!簽字快點!媽的遇到你今天真他媽的晦氣!”正罵着,派件員就想吐鐘颉一口,鐘颉眼見快速往後退了半步。
鐘颉心道差不多得了,便沒有回怼派件員,簽收了快遞後,學着其他派件員的樣子,将那張簽好字的附頁撕下交到暴躁的派件員手裡。
開門之前想提醒派件員的一些話,如今全被鐘颉自己吞了,拿到包裹後鐘颉禮貌道:“麻煩你啦!望您之後的生活順利!”
派件員一句話都沒說白了鐘颉一眼後轉身就走。
鐘颉抱着懷裡的包裹,手不自覺地在紙盒子上刷了刷,視線鎖定在派件員身上,目送他下樓。
實際在鐘颉的視覺下,方才脾氣火爆的派件員從頭到腳都是一種烏煙瘴氣的狀态,派件員轉身下樓時背上有一隻渾身濕漉的赤背嬰兒,雙手奇長死死地拖吊在派件員的脖子下。
鐘颉看派件員背上的東西看得正入神,忽然,另一種形式的生命體出現在了鐘颉的視野裡,派件員目前的情況極陰,而新來的這位極陽,幾乎純陽。
他打扮得體,像是剛從職場上下班回家正巧路過此地,他走着走着徒然不規矩地在鐘颉的面前稍稍頓了半拍,他瞄了鐘颉一眼,随後又繼續往前回到了自己房子裡。
見到他,鐘颉也愣了一眼,這家夥看起來好眼熟啊,就是短時間内記不起在哪裡見過了。
回過神鐘颉的情緒好了許多,往前兩步對下樓的派件員道:“路上注意安全,辛苦你了!”
鐘颉好心的提醒,派件員不聽反被他背上的赤背嬰兒聽見了,小鬼腦袋僵直地翻轉,扭到平人辦不到的角度,臉上血紅的筋肉敞露在外,眼眶裡隻剩幹癟的眼白,轉臉猝然對身後的鐘颉乍得一笑,嘴角向上拉長,亮出牙床下尖利的獠牙。
“……”鐘颉望着派件員身上的那隻小鬼,不自覺地往前邁了兩步,想跟上去再看看,觀察觀察派件員的狀況。
然而……
“看什麼看!還看呢?!”
派件員指着鐘颉,三兩步就要從樓梯上邁上來,一副要打鐘颉的架勢。
鐘颉抿了抿唇,他怕被打,裝若沒看見,快速退進房裡關鎖上門。
派件員在鐘颉門口冷哼一聲:“哼,跑挺快!”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鐘颉拉開落地窗的窗簾,原本晴空萬裡,現在突然出現幾朵黑雲飄入了鐘颉的視野,漸漸的窗外越來越多的黑雲聚集,擋住了太陽,拉開窗鐘颉光腳踏上陽台。
他轉身順手拈起打火機,一時空手算不上天相,隻好回頭燃起三炷香捏在手裡拜了拜陽台邊的鍍金福德老爺,為保剛才那位中邪脾氣暴躁的派件員平安,望自身能為這苦命人改變點什麼。
看在他辛辛苦苦頭頂烈陽為鐘颉派件的份上,鐘颉願意當個不留名的好人。
香柄剛插入塑像前的香爐灰裡,塑像一倏之間,像的腦袋從脖頸上嘣一下彈飛了出去。
這事就發生得挺突然!
鐘颉毫無防備,隻是能感覺到彌漫在空氣裡的大事不妙的氣息。
“離譜。”
鐘颉神色波瀾不驚的吐出二字,插下手裡的香,起身去找塑像的腦袋。
後知後覺的,他才意識過來——這陽台上之前是,之前是師父安放在此神像,鐘颉買了神像根本就沒有擺陽台的習慣。
完——蛋——了!
糟了糟了,那摳搜老頭兒給的神像頭沒了!!!
鐘颉咬着手指,尋思着找不到神像頭之後呢,之後師兄弟還會不會給自己說情。
鐘颉要主動上山領取八大闆了!
遙想當年,被抓一根煙罰一大闆,鐘颉被抓到過一包煙,二十大闆,當時在師兄弟的說情苦求之下,二十大闆才被砍半,領罰後,鐘颉一周下不了床。
就算鐘颉不主動回到山上去,山上那隻老狐狸遲早要算出來,遲早要叫上幾個師兄上門核實,再把鐘颉押回去……
他們一旦上門……
鐘颉的視線不住地往客廳煙灰缸裡的一堆煙頭上瞟——一根煙一闆。
他心裡忍不住發怵,轉過臉就找起了神像飛不見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