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
假山林立,奇花珍木随意堆疊在寬廣的院落,這種錯落的、毫無美感可言的布置,在龐大數目的襯托下也顯有幾分輕佻的貴氣。
尋常人家絕沒有這般闊綽的手筆。
是夜,一個矯健的黑影閃入側門。
入眼便是滿牆的美人圖,男女老少不限,其中不乏王公大臣或官宦貴女,皆穿着輕薄衣衫。畫師技藝高超,畫中美人恍若活人,舉止神态入木三分。
“秋相,考慮得如何了?”
說話的男子年不過三十,正靠在榻上欣賞一幅美人圖。他語氣輕佻,面容透着不正常的蒼白,此刻衣衫大敞,胸口滲滿涔涔汗珠。
“老臣若不答應,今夜便不會來見殿下。”
“秋相,你我之間何須如此生分?”
趙乾依依不舍地放下畫卷,擡頭,細細打量面前之人。
秋成光恭敬立于榻前。年近不惑,他的發絲烏黑,歲月幾乎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蹤迹,眼角的細紋更像是陳年的美酒,獨為他增添幾分成熟的風韻。
若褪去宰相的官帽,隻當是尋常男子走于盛京街道,他仍是衆多女子歡喜的模樣。
“老臣已向馮源遞交婚書。”
秋成光無視趙乾的客套,從懷中拿出一頁紅紙,上面畫有相府到馮府的必經之路,其中一條拐角小道被着重标明。
“小女酉時出行,殿下隻需派心腹在這裡守着,等花轎行至小道,人迹罕見之處帶刀搶親,相府侍衛恐怕不敵。”
馮秋結合本是幌子。
趙乾是先帝的兒子,淩雲志回京時,先帝急封他為榮親王。諸葛鐵拳的兵馬如破空之勢刺入皇城,包圍大殿時,趙乾便裝瘋賣傻,騎着先帝的脖子喊駕,這才堪堪逃過一死。
淩雲志逼宮上位弑父殺君,是為不敬,以女子身份登基稱帝,是為不倫,何況如今已四十有三,半截入土的年紀仍把持超綱,早有舊臣不爽。
趙乾乃先帝留在世間唯一的兒子,偏偏淩雲志下令将他剃度為僧,囚于親王府。如此,舊臣想靠聯姻達成同盟的方式也土崩瓦解。
淩雲志把明着的路堵死,就休怪人挑暗處鑽空子。
即便家中女眷蒙羞。
秋以容才學冠絕京城,這樣好的棋子,嫁予馮蝻自是浪費,不如以馮秋結合做幌子,讓趙乾的兵馬在路上守着,假借搶親的名義把新娘擄走。
新娘一夜未歸,他日生米煮成熟飯,再讓宮廷畫師留下春宮圖,在醉花樓的頂層灑滿整個盛京。
先斬後奏,淩雲志不得不點頭答應這門婚事。
秋以容即便蒙羞緻死,哪怕做鬼,也是闆上釘釘的趙乾夫人。
而秋成光,便是未來的國丈。
“秋小姐聲名遠揚,自然配得上王妃身份,不過。”
趙乾話鋒一轉,眼神凝在暗處。
“我聽聞,秋相也有個兒子。”
此話一出,秋成光波瀾不驚的面容略過一抹陰狠,僅僅是瞬間,便再度換上那副恭敬的謙卑。
“犬子中人之姿,性情頑劣,不堪大雅。”
“哦?”
這番話反倒引了興趣。
趙乾一隻腿跷于榻上,伸手摘下一副美人圖打量。畫中人面若秋水,姿容傾城。
“秋相豐神俊朗,傳言另愛也是絕色佳人。”
趙乾磋磨封口上“秋以容”三個字,不輕不重道:
“同是一家人,為何秋女聲名遠揚,秋以信卻不能見光?”
不僅如此,京中盛會,朝中重臣往往攜自家嫡長子出席,偏偏秋成光,恨不能把秋以容的畫像與才學貼在皇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這麼個掌上明珠。
“王爺。”秋成光作揖。
趙乾喜好美人,不論男女,宅中娈童更是多不勝數。想到這裡,秋成光忽然有個主意,臉上笑意更深。
他走近榻前,偌大的書房,聲音隻有他們二人可以聽見。
“殿下若好美人,老臣倒知道一對絕色姐弟。”
*
醉花樓生意紅火,說書更是一絕。
辰時,醉花樓天字間的窗戶轟然開啟,一壘足有手臂高的畫卷攤放在窗沿。這番動靜不小,街道兩邊包子饅頭面條粥鋪的往來人群紛紛仰頭看。
“這是哪家的丫頭,大早上來天字間控告?”
“哎,估計又被哪個管家騙了清白,幡然醒悟來了。”
“不隻是控告吧,你看還有畫卷呢!”
女子指着那厚厚一沓草紙:
“可憐這丫頭,月份錢隻夠買草紙的。不過既然把那登徒子的畫像廣而告之了,也算出了口惡氣。”
“哎,可惜了草紙,原來還能擦屁股呢,現在畫了那賤屌子,擦屁股都嫌惡心。”
女人們叽叽喳喳讨論,唾沫在地上淹城了河。站在窗邊的丫頭手臂輕揚,霎時,紙頁翻飛,漫天草紙像南飛的黃色候鳥群,在空中盤旋了一陣。
視線被粗細不一的炭筆線條覆蓋,畫的簡單,模樣卻極為傳神。瞬間,整個醉花樓門口都被黃色草紙覆蓋住。
“這、這!”
一股腦把早點塞進懷裡,百姓紛紛上前哄搶,三兩步撿起畫卷,畫中内容如人們所想,是一副活的春\宮\圖!
快散架的床榻上躺了三幅身軀,頭發散亂成小倌樣式,他們行為放蕩,動作旖旎,眼波含春。紙上共有三個小圖,每個姿勢和神情都事無巨細,光看這張圖,仿佛身臨其境地看見一場天地交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