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通明,齊長甯深邃如海、寒如夜星的眼中似乎燃燒着更洶湧的火焰,他凝視着雪霁,不發一言。
哪怕有極長的眼睫遮擋,依然能感受到齊長甯灼熱的凝視,雪霁僵直站立,直到燭火閃了一下,她才鼓起勇氣又問一遍:“軍主此來,可有要事?”
“無事。”齊長甯簡短道。
這回答簡直令雪霁手足無措,這裡是甯王府,她既不能問:“無事為什麼要來?”也不能回:“既然無事便請離開,我要休息了。”
雪霁抿抿菱唇,幹脆什麼也不說,隻等齊長甯自己離開。
她沒有等多久,齊長甯轉身走到那具黑漆長匣旁,啟鎖打開:“這琴和名琴‘綠绮’由同一斫琴師所制,面桐底梓用的都是同樣木料。‘綠绮’失于西京陷落,此琴輾轉落于我手。”
齊長甯取出通體黑色的古琴,放在案幾上:“良琴配知音,收下吧。”
家變之前,雪霁醉心于學琴,聽聞此琴和“綠绮”同源,不由上前仔細觀看。隻見琴闆漆黑中隐隐透着幽綠,猶如綠色藤蔓纏繞古樹,正是傳說中“綠绮”琴的模樣。
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古琴,雪霁輕聲道:“殿下也喜琴嗎?”
“我幼時學過幾年琴,技藝早已生疏。”齊長甯在一旁凝目雪霁,見她神色溫柔,可目中隐有哀傷,似在懷念過往,不由放柔聲音:“你的老師可曾提過是從哪裡習得那半阙曲?”
“老師沒提過。”念及盲老,雪霁追思更甚,幽幽眼眸朦胧一片:“那時為了不被取笑,總是躲着老師練琴,續了又推翻總不能完成,直到老師去世都沒能聽到完整續曲……現在想來很是悔恨,我若能早些将曲子續完就好了,能搏老師一笑,就算拙劣又何妨。”
見她憂傷,齊長甯微攢眉,走到案幾後坐下,修長有力的手指按在琴弦上撥動幾下,音色深沉,餘韻悠遠。撥動幾下後,悠揚又熱烈的曲調自齊長甯指下流出,打破沉悶哀傷。
所奏正是“綠绮”琴曾經的才子主人流傳于世的名曲《鳳求凰》: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雪霁阖目傾聽,回憶起與盲老相伴的快樂時光,唇角慢慢噙了一絲笑意。
一曲《鳳求凰》重複數次,直到雪霁睜開眼睛,齊長甯方才停手,起身溫聲叮囑:“時候不早,好好休息。”
不待雪霁回應,齊長甯轉身往外走去。
穿過回廊的夜風帶了一絲早秋涼意,齊長甯停下腳步望向晴朗夜空,明月懸在枝頭,正是雪霁平時歇息的時間。
願她一夜好夢。
齊長甯收回目光邁步往前,沒走幾步,身後響起輕盈的步履聲,雪霁在喚他:“殿下請留步。”
齊長甯霍然轉身。
雪霁追上來道:“這是殿下上次忘記取走的鳥籠。”她提起手中竹籠遞給齊長甯:“險些又忘了。”
齊長甯看着眼前少女,夜風吹起她的幾縷發絲,面龐皎潔眼眸幽豔,如仙如魅,可望而不可及。齊長甯向旁走了兩步,變換位置,走到雪霁身側。
“殿下?”雪霁跟着齊長甯變換方向,将手中鳥籠又往前遞了遞:“鳥籠。”
齊長甯微垂眸,接過鳥籠。
“殿下送琴,銘感于心。”雪霁俯身向齊長甯行禮,“隻是現在我已不着意于琴,還請殿下收回,另覓知音。”
行過禮,雪霁站直望向齊長甯,幽眸粼粼,清澈而又堅定。齊長甯眸光微閃,看向蒲葦一樣纖細柔弱的少女,堅韌如絲,像磐石一樣不可轉移。
“我現在提着鳥籠,不方便再取琴。”夜風中,齊長甯的聲音溫柔得不像他自己。“能否暫時寄放在你這裡,改日再取走?”
這要求合情合理,雪霁自己也是在鳥籠和琴之間撿了鳥籠來追。她點點頭:“那我等殿下派人來取。”
齊長甯深深看着她,深衣大袖在夜風中充盈鼓蕩,“我送你回去。”
“幾步路而已,”雪霁委婉相拒,“不勞煩殿下相送。”向齊長甯微行一禮,雪霁轉身折返。
齊長甯跟上來,淡淡道:“幾步而已,稱不上勞煩。”執意将雪霁送至室内,繼而幹脆地轉身離去。
俄而侍女執布巾入室,要繼續為雪霁擦拭長發。
“不用了。”倦意于此時上湧,雪霁困得隻想馬上安睡:“已經快幹了。”
“是,今夜風好大。”一名侍女道,“在外面很快就能吹半。”
“姑娘擦幹再歇吧,還是濕的呢。”另一名侍女摸摸雪霁的長發,勸道:“夜風轉涼,姑娘身體貴重,可不能凍到。”
兩人不待雪霁回應,快手快腳地擦幹濕發,服侍她安枕。
待兩名侍女退出,雪霁聽着窗外呼呼作響的風聲,翻來覆去再也睡不着:外面的風真的很大嗎?
她披衣而起,悄悄走出。
夜風穿廊,确如兩名侍女所言,急而涼。
隻是若有人剛好站在東南方向,便能為她遮擋住微寒的夜風。
哪怕沒有幾步路程,哪怕已經拒絕,也要執意相送……抿抿唇,雪霁決然返回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