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雪霁清晰道:“我不想留在齊都。”
她的聲音平靜,卻堅定無比;她的眼神清澈,沒有一絲迷茫。
室内忽然靜得令人壓抑,齊長甯不發一言,隻長久注視雪霁。
雪霁向來有些怕他,被齊長甯這樣看着,不由低頭躲避視線,極長的眼睫垂下,在潔白的肌膚上投下一片陰影。
齊長甯眉頭微蹙,緩緩開口:“雪霁,你很怕朕?”
被齊長甯一眼看破,雪霁慌張擡頭又慌張搖頭:“以前怕,現在……不那麼怕了。我不想留在齊都,不是因為害怕陛下。”
齊長甯識人甚深,辨得出雪霁說的是實話,想到玉蘇阿曾說:“她說陛下有妻有妾有子,說嫁給陛下不好”,齊長甯不由聲音暗啞,追問道:“為什麼不肯留在齊都?是因為朕已娶昭君,又有趙姬?”
雪霁一下子窘迫不已,不知該如何作答:“那是陛下的家事……”
“朕為大齊天子,朕的家事就是國事。”齊長甯沉聲,似辯解一般道:“開枝散葉是天子職責,但這與朕對你的心意無關。”
可陛下的國事家事,都和我無關。雪霁定定神,擡眸望向齊長甯:“陛下,我已有傾心相愛之人。”
令人失望卻在意料之中的答案。齊長甯目光閃動,情緒難明:“喬淵?他是你的哥哥。”
“喬大哥不是我哥哥,僞稱兄長不過權宜之計。”雪霁不再隐瞞,坦然道:“在我心中,無論天下有多少出色男子,我也隻傾心愛慕喬大哥一個,無可替代,不會改變。”
即便是天下至尊,也不能取代。
雪霁幽湖似的眼眸清澈堅定,蒲草一樣柔韌的少女,心如磐石無可轉移。
再呆下去徒惹笑柄,齊長甯壓住胸間翻湧的情緒,起身背對雪霁,聲音低沉克制:“君無戲言,朕既得知你父母下落,便會一直追查下去。你可以選擇留在齊都,也可以離開,朕不會勉強。”
“不管是留是走,齊都永遠是你的庇護所。”齊長甯說完最後一句承諾,微微颔首旋即離開,背影決然,步伐卻略顯急促,仿佛再多停留片刻便會失态。
一句“謝陛下”堵在喉中,雪霁來不及行禮,齊長甯已不見身影。她看向殿外,冬日薄陽光芒淺淡,些微暖意抵不過刺骨寒風——齊長甯庇護下的齊都,不是久留之地。
她要盡快離開這裡,前往西戎。
自那日之後,雪霁再沒見到過齊長甯,她存着盡快離開的決心,隻等喬淵回來與他商讨前往西戎之事,然而喬淵一直不見人影,反倒魏昭君遣人來召雪霁:“昭陽殿魏夫人請姑娘一叙。”
昭陽殿魏夫人?雪霁一怔,迅速回過神來:此魏夫人非彼魏夫人,昭陽殿換了主人,後宮卻始終有魏氏一席。
跟随來人前往昭陽殿,雪霁沿東閣長廊緩緩前行,褪去綠意隻餘枝桠的花木,被精心修剪成铮铮遒勁的輪廓;昔日遮擋視線的幾株花樹已被移除,使得原本隻隐約可見的西閣涼風殿清晰可見;丹楹朱阙矗立于冬日蒼茫靜谧的藍天下,廊下流水漫過衰草,清泠泠的水聲擊石如漱。
身着冬衣的宮人穿梭往來,步履輕盈,衣裳沙沙作響,每一步都顯得格外小心,遠遠看到雪霁便停下躬身行禮。
夏日裡繁花似錦的昭陽殿換了主人,呈現出與原主人俏麗活潑殊異的莊嚴靜美。
“義妹!”見到雪霁,魏昭君眼睛一亮,起身相迎,比之當日甯王府中更加親熱:“你們兄妹在宮變那日立有大功,我早該好好道謝,卻因俗務纏身今日方得相見。”
魏昭君束發于腦後梳成高髻,發髻間插着華麗的金玉步搖和玳瑁簪钗,一副拇指大的明月珰鑲在耳垂,湘色羅衫搭配五彩花羅裙,外罩一件純黑貂裘,端莊高貴,神采奕奕,不複為甯王妃時的樸素低調。
她引雪霁入座,親為烹茶:“傳說羽人于丹丘以飛泉微液浸泡琬琰華英而得玉液,服之不死。此茶名為‘丹丘羽’,甚是難得,滋補身體之餘有清毒之效。” 魏昭君溫聲道:“你身體本弱,宮變那夜又被下了毒,正宜飲之。”
茶湯呈琥珀色,清澈見底,雪霁淺飲,初始甘淡而後味悠長,贊道:“有山泉之清,似霧岚濃郁,真是好茶。”
“既喜歡,這些‘丹丘羽’便全贈予你。”魏昭君鄭重道:“宮變那夜你不顧自身安危相助陛下,義姊銘記于心,凡我所有,無論多麼珍貴,皆願與義妹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