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長甯批诏政事,心浮氣躁,耳邊不時回響起喬淵說:“臣曾立誓要全心全意對待妻子,此生唯娶一人而”。
喬淵神色自若,坦坦蕩蕩,仿佛這誓言理所應當。
他的誓言為誰而立?誰又與他交換了誓言?
像有一根刺紮在心中,看不到傷口卻隐隐刺痛,齊長甯不知不覺停下批閱奏本的手。
他想起魏昭君說:“妾現在想通了,大齊千秋基業系于陛下一身,後宮充盈乃君王之責,妾絕不可作小兒女态,學那些市井小民一夫一婦厮混終身。”
君王之責,不可唯娶一人。
這是唯一喬淵做的到而他做不到的事情。
放下手中筆,齊長甯起身向外,殿中伺候的高常侍慌忙跟上,被齊長甯擡手阻止。
齊長甯行動矯捷,轉眼不見蹤影,留下高常侍暗自納悶:齊都刺客出沒,陛下這是急着去哪裡,竟然一個人都不帶?
齊長甯步履生風往雪霁居所走去,這是他自表露心聲後第一次去那裡。
快要行至時,生風的腳步慢了下來。
與夜晚不同,白日的窗格不能映照出雪霁的影子,一窗之隔如若未見,靜谧中隻有微微風聲,一點聽不到窗後聲響。齊長甯望着軒窗,他曾于此照料昏迷中的雪霁,知道窗後擺了一方小案,其上放有書籍,小案旁設有矮榻素幾,一座圍屏隔住視線擺放箱箧雜物。
她或許坐在小案旁飲茶看書,或許在矮榻上憑幾小憩,亦或許正擁篲清塵。
齊長甯在窗前站立良久,眸光眷眷,不覺日長。
“吱呀”一聲輕響,木窗被推開,素手支起窗栊,齊長甯望見雪霁。
少女微微擡臉,惬意地閉上雙眼,冬日陽光灑在如初雪般潔白的肌膚上,剔透晶瑩熠熠生輝,臉部輪廓纖秾合度,挺秀的鼻梁兩側,極長睫毛撲散在陰影中,微風撩動發絲,恍然若夢。
正如潔白無瑕的雪、春日破冰的泉、隻在雪山之巅綻放的花,打破了齊長甯内心的某種藩籬。
雪霁睜開眼睛,在看到齊長甯的瞬間,深山碧湖一樣的幽豔的眸中顯出茫然:“……陛下?”
齊長甯微微颌首,步伐堅定走入屋中。
屋中陳設與之前略有不同,室内潔淨大方沒有多餘的東西,看起來就像是在遠行前收拾好了一切,随時準備離開。
齊長甯環顧室内,看到小案上放着筆墨和一摞紙張,旁邊堆着件有些眼熟的短貂衣——在夏夜的小院,齊長甯曾見過這件冬衣,是雪霁為喬淵縫制,若不是後來發生連串大事,現在喬淵應該已經穿在身上。
齊長甯目光微凝。
雪霁以為齊長甯不會再來,沒想到齊長甯不但來了,還來得這樣快!他姿态從容神情自如,仿佛從沒發生過吐露情意被拒的事情,感到尴尬的隻有雪霁自己。
齊長甯走至小案旁坐下,優遊自若,目光順理成章望向案上冬衣。
雪霁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看到筆墨紙張,心中一沉:之前繪制虎符紋路,怕不是墨迹透紙印在了下一張紙上,讓齊長甯看出蛛絲馬迹!
雪霁徑直走去坐到小案另一邊,扯過冬衣覆住紙張,繼續縫紉:“陛下此來何事?”語氣生硬不合禮數,似在趕客。
“朕來看喬淵。”齊長甯早已備好借口,面對雪霁生硬無禮的态度,看着冬衣自然道:“日前他向朕進言要加練親衛,朕思之再三,于他另有安排。”
“喬大哥不在。”雪霁拈針的手有些抖,仿佛齊長甯的目光能透過冬衣看到被遮掩的紙張,說完才發現說了一句廢話,喬淵在不在一目了然,這樣廢話很不對勁,容易引起齊長甯疑心,慌忙補道:“喬大哥每日都要訓練親衛,陛下不知?”
此問犀利,齊長甯從冬衣上收回目光,看向雪霁:“朕此來還有别的事……之前孟氏賠罪的東西已經悉數備好,比之前所應翻倍豐厚,你何時有空前去查收?”
此事的确重大,趙姬帶來父母消息,她還未給趙姬酬勞。
雪霁停下手中針線,忘記所有尴尬:“孟氏賠禮是看在陛下面上,翻倍也是看在陛下面上,孟氏賠禮本該交由陛下處置。”豎起一根手指,雪霁看着齊長甯認認真真道:“但這賠禮是以我的名義給出,陛下,十中取一可否?”
纖長白皙的手指俏生生立在眼前,之前生硬尴尬一掃而空,齊長甯眼中含了一點笑意,點頭道:“應當的。”
雪霁收回手指有些讪讪,拿人手短,她總不能剛讨要玩錢财就趕人走,索性低頭縫衣。
齊長甯也不說話,随手拿起一冊書,狀似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