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君踉跄起身,沖到齊長甯身邊,顫抖着手去觸他流血的手臂,眼中淚水湧動,輕斥旁邊目瞪口呆的高常侍:“還不快去取傷藥!”
齊長甯放下袖子掩住流血的手臂,低聲道:“朕無妨,别擔心。”擡手阻止常侍取藥,沉聲命令:“焚祝送神!”
稍遠處,群臣和妃嫔看不清台上動靜,隻見燔燎之火暗後複明,煙火沖天。高常侍托着金盤,走向後宮妃嫔,妃嫔們依次将錦囊放入金盤。
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魏昭君強壓住心中驚悸,不顧禮儀站在齊長甯身側,以作照應。她勉強維持住風儀,待高常侍回來,魏昭君将自己繡的錦囊放上金盤,她身旁,齊長甯竟也擡手放入一隻錦囊。。
天子冕服内,中衣袖緣為赤色,正好掩住手臂流出的鮮血,齊長甯按照禮制,将金盤交給魏昭君,語氣平靜卻透着一股笃定:“焚以祭天,心願必成。”朕是天子,天子血肉必能換回她的平安。
魏昭君雙手接過金盤,走向燔燎,口中念誦祭祀咒語送神,妃嫔們的錦囊一隻隻投入火中,帶着對齊恪的深切祝福,化為灰燼。她特意留意齊長甯放入的那隻錦囊,在将它投入火焰前,輕輕解開囊口。
一張金紙從錦囊中滑出,在被火舌吞噬的瞬間,魏昭君清晰看到天子手書的兩個名字:
齊恪。
雪霁。
魏昭君臉上映着火光,忽明忽暗,火焰灼燒她的心,此時無比痛恨着雪霁——不管雪霁身在何處,永遠不要再回來!
結束冬至祭祀,齊長甯回到齊宮,拿起積壓的奏折,不知疲倦地批閱。
手臂上的疼痛一波接一波襲來,齊長甯卻想:那些射在雪霁身上的箭,一定比他手臂上的傷更痛!
狠狠阖上奏折,齊長甯手掌遮眼,兩指掐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又一次自責:該死,自己竟然如此托大莽撞,竟然笃定金絲寶甲穿在她身上!
“陛下,密探求見。”内侍輕聲禀告,呈上密探令牌。
齊長甯放下手,神情恢複如常:“召。”
“喬淵已得救。”密探跪在殿中,如實呈禀探得的消息:“其妹下落不明。”
“喬淵不顧身體虛弱,沿河上下搜尋,至今無所獲,仍不肯放棄。”
“蕭氏派去接應的人勸他速往新京,将搜尋遺體之事交由其手下繼續。喬淵回絕了來人,依然留在大河親自搜尋,誓要活着見人,死……”
“住口。”齊長甯截斷密探的話。
密探匍匐在地,不敢多言。
“動用一切可用之力,找到雪霁下落。”幾息之後,傳來齊長甯低沉的聲音,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凝重壓抑:“将尋找雪霁下落,提升為最緊急要務。”
“喏。”密探領命退下,殿中隻餘齊長甯一人。
殿堂高闊,燈燭通明,殿内彌漫着龍涎香芳潤的味道,齊長甯雙臂撐在案上,深深埋首于掌中。
隻要她安康無虞,自己做什麼都行!
“啟禀陛下,”已經前去休息的高常侍跑着過來,還未進殿,已将喜訊嚷了出來:“齊恪殿下醒了!太醫言道殿下性命已無大礙,隻需慢慢調理,終能恢複如初!”
齊長甯倏然站起,這麼多日子以來,眼中首次露出滿含希冀的光。
恪兒傷在要害尚能救回,她一定沒事!
“她一定沒事。”南喬木對左護軍喃喃道:“沒人打撈到屍體,她一定沒事。”
日落時分寒風刺骨,他們自一處漁民家中出來,依然一無所獲。
這些時日以來,他們出資請漁民在大河打撈,又将附近全部找過,能用的方法都已用上,還是沒能找到雪霁,人人都知兇多吉少,唯南喬木不信不棄,執意找尋。
幾乎不眠不休,忘記自己也才被從死亡邊緣救回。
南喬木踩在河岸碎石上,搖搖晃晃,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左護軍扶住南喬木,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深陷的眼窩,長歎一聲,沒多說什麼,隻道:“雪霁姑娘吉人天相,少将軍不要太過焦慮,還當正常飲食休息……雪霁姑娘若在,也不願看到少将軍這副模樣。”
右護軍焦躁道:“大将軍案尚未平冤,再這麼耽擱下去,恐怕蕭老狗那邊變卦,大小姐好不容易才從掖庭獄脫身,唉。”重重歎息一聲,也沒有阻止南喬木繼續尋找——雪霁是為了救南喬木,才被齊長甯射落冰河,光是這份恩義也不能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時放棄尋找。
“兩位叔伯說的都對。”南喬木站直身體,打開水囊喝了一口,接過左護軍遞來的幹糧大口咽下:“我需保重身體才能,南家大仇未報,阿姊還在蕭建德手中,應當盡快趕赴新京。”
望着凍結如鏡的大河,南喬木悲涼但堅定道:“可我不能走。”
“她還在這裡,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