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西戎回來後,天子新賜皇長子一輛安車,烏木制成束帛加璧,以金漆描繪牡丹,蒲草包裹車輪,行駛間平穩不震,極舒适極華美,極襯蕭翰之。
林太傅閉目坐于車中,不言不動不看。
一群小乞丐追着皇長子的豪華安車,揮棍敲碗,大聲歌謠:“新京一朵金牡丹,天上一朵雪牡丹,雪似瓊花壓過金,人間豔色難比肩!”
随車侍衛手持金戈驅趕乞丐:“貴人出行,閑雜人等避讓。”
小乞丐們被金戈攔住不能近前,唱得反而更加起勁:“雪似瓊花壓過金,人間豔色難比肩,難比肩!”引得路人紛紛議論:“什麼‘雪牡丹’、‘金牡丹’?”“‘雪似瓊花’嘛,章台第一雅闾瓊花閣,藏了一位國色天香的絕世美人,據說有牡丹之色冰雪之姿,隻等鬥豔盛會露面豔壓群芳,給瓊花閣掙一個頭名花魁。”“章台鬥豔是故都盛事,新京首辦,必然是盛世盛會好大一場熱鬧,可要大長見識喽。”
林太傅坐在車中,皺起眉頭。
蕭翰之推開車窗,向外灑出一把金豆,路人、乞丐“呼啦”圍上來搶拾,你推我攘亂哄哄,車外閑言碎語立時全部消失。
安車向前,再無煩擾。
“這首歌謠倒是初次聽聞,原來章台藏着一朵‘雪牡丹’,卻不知歌謠中的‘金牡丹’是哪位女樂,被歌謠傳為‘人間豔色難比肩’。”蕭翰之笑道:“依本殿看,人間豔色華美富貴正合盛世景象,遠勝凄凄慘慘一抹白,兩相比較還是‘金牡丹’好看。”
林清芝依然如老僧入定一般,對蕭翰之不理不睬,隻是眉頭皺得更緊。
“太傅以為,”蕭翰之湊到近前追問:“牡丹是雪色好看,還是金色好看?”
蕭翰之湊得太近幾乎呼吸可聞,林清芝眉頭皺得不能再緊,盡力後靠,直到後腦抵住車壁退無可退,卻聽蕭翰之嗤笑一聲,再度湊到近前。
林清芝終于睜眼,面對蕭翰之近在咫尺的嬉皮笑臉,沉聲道:“臣對花木一無所知,看牡丹與雜草無異,實無鑒賞之力……請長殿下離臣遠一些。”
蕭翰之往後一靠,似笑非笑:“那太傅覺得,是雪雜草好看,還是金雜草好看?”竟擺出一副窮追不舍、不肯放過的姿态。
車是皇長子的車,終歸避無可避。林清芝心中暗歎,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隻有親眼目睹,才知哪個好看。臣無法作答。”
“林太傅俨乎其然,不想竟是我輩風流中人。”蕭翰之撫掌而笑:“既然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那本殿便請林太傅共赴鬥豔盛會,品鑒女樂牡丹國色。”說着敲了敲車壁:“去章台。”
林清芝眼角不受控制地一陣抽搐,脫口而出:“且慢!”
“臣從不涉足女闾,更無法評價女樂姿色。”林清芝既厭蕭翰之公然賄賂又厭蕭翰之污其清譽,冷冷道:“聖上對長殿下寄予厚望,還望長殿下莫要辜負聖意,遠離章台。”
“本殿遠離章台了啊。”蕭翰之一臉無辜:“本殿奉父皇谕旨改建田廬,規規矩矩,哪裡也沒出錯,卻無端被參以至無事可做。林太傅,本殿哪裡得罪過你嗎?”
林清芝眼中厭色濃重,面上卻還是神色淡淡:“長殿下從未得罪過臣。”
蕭翰之奇道:“既如此,太傅為何要和本殿過不去?”
“昔有‘苦饑寒,逐金丸’,今日長殿下一把金豆不遑多讓。”林清芝沉聲道:“奢侈過甚了。”
“父皇常常賞賜本殿大量财物,今日撒出去的一把金豆實在算不得什麼。本殿避過煩人的歌謠開心,新京百姓有了額外之财也開心,大家都開心,太傅又何必出言掃興。”說着說着,蕭翰之恍然大悟:“林太傅是嫌本殿田廬從府庫支出太多?這好辦,本殿已是‘金陵王’,金陵富庶多有大縣,租稅可觀……本殿花自己的金子繼續修田廬,林太傅總不能再參本殿一本吧?”
“參。”林清芝神情淡然:“隻要長殿下修田廬,臣必參到底。”
蕭翰之瞠目:“本殿花自己的錢也要被參,天理何在?”
“長殿下出使西戎,可曾見到虎兕軍之主?”林清芝避而不答,反問道:“殿下對齊長甯有何看法?”
“見到了。”蕭翰之難得歎氣:“眼睜睜看着齊三出了好大一場風頭。本殿在争奪‘西戎第一勇士’的比試中大顯身手,西戎的少女婦人無不為本殿神姿所迷,歡呼雀躍投擲首飾……隻是齊長甯一來,竟于祭天台與神師鬥法,斬除神師身上惡靈成為龍子轉世,大大蓋過本殿風頭,大大蓋過,唉。”
“至于看法,”蕭翰之輕撫面皮,頗有幾分惆怅:“龍子乃是西戎最俊美的神明;可本殿亦是新京第一美男子,人間豔色足以比肩神明,本殿姿色應當并不輸給齊三。”
……
林清芝瞬間誕生一股沖動,想要撬開蕭翰之的腦子,看看裡面是塞的草還是注的水。
“長殿下可知齊帝厲兵秣馬,準備與西戎結盟南下?”林清芝再不耐煩,直言不諱:“府庫錢财隻夠備戰,災民就在城外,當此國難時,長殿下還要修建金燦燦耀人眼的田廬,此舉倍寒百姓之心,臣不能苟同。”
“齊帝不是一直準備南下嗎,年複年年,有什麼稀奇?”蕭翰之滿臉疑惑:“等等,新京城外怎會有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