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内傳出調試琴弦的幾聲琴音，最受期待的瓊花閣“雪牡丹”，所獻技藝竟是琴技。

帝俊生晏龍始為琴，前蕭氏王朝極推崇琴之高雅古淡，士族子弟無故不撤琴瑟，文人雅士攜琴訪友以為風流，就連佃戶仆役中亦有能抱琴奏曲之輩。

如今蕭氏隻餘半壁江山，衣冠南渡，士族更以故國風雅為念，琴之地位比往昔有過之而無不及，貴人中多有琴藝高手。

“雪牡丹”不過一介章台女樂，竟敢在貴人面前奏琴，媚香樓行首不禁冷笑：長樂王是大蕭第一的琴中聖手，“雪牡丹”班門弄斧，有她好看。

今夜參加鬥豔盛會的客人有真懂琴的，也有半懂不懂的，還有不懂裝懂的，不管真懂假懂此時盡皆作認真傾聽狀，生怕被别人嘲笑庸俗。

小樓内琴聲響起，猶如立于絕頂山巅，曠雅空靈,瞬間抓住人心。

不懂琴的青年以臂肘輕觸身旁人，悄聲問道：“阿邕，你精通音律，依你看，‘雪牡丹’琴技如何？”

阿邕并不答話，青年扭頭望去，才見他微阖雙目，已是沉浸琴意之中。青年也學他的樣子閉目傾聽，漸漸沉浸于琴聲中。

一曲既畢，餘韻悠長，與之前滿庭喝彩不同，就算不懂琴的青年也覺清風朗月天地無垠，心中坦蕩寬廣。

阿邕睜開眼睛，眼中清明歡喜：“好一曲《采真遊》，此曲世而寡傳，不想竟能于章台聞之，自在逍遙更有傲世之意！”庭中寂寂，身旁人聞聲紛紛側目，青年趕忙提醒：“阿邕，這裡輪不到你發聲。”

正說着，觀景樓最頂層傳來清晰有力的掌聲，随夜風傳遍庭院。

最尊貴的大人物，今夜第一次表達贊賞态度。

所有人如夢方醒，跟随大人物掌聲雷動，不斷呼喊：“雪牡丹、雪牡丹、雪牡丹……”

“瓊花閣不愧雅闾第一，‘雪牡丹’技驚四座。”青年一邊跟着鼓掌，一邊扭頭對阿邕道：“現在大家對她的期待過高，若露面時姿色不比之前女樂美上許多，一定令人失望——哎，之前女樂個個絕色，我是想不到有人能比她們美上許多。”

阿邕不說話，隻是望着黑漆漆的小樓一直鼓掌，眼睛晶亮。

蕭翰之久去未回，蕭頌放心不下，令兩名侍衛尋機去找皇長子。

待衆人掌聲稍歇，觀景樓頂層也傳來一弦琴音，那位身份最尊貴的大人物竟也開始撫琴，琴音清微淡遠，遠非凡俗。

衆人聽得如癡如醉，就連小樓内不懂琴的陶七姑都醉心琴曲，撓着臉安靜傾聽。

琴曲奏畢，蕭頌微微歎息：“許久未奏此曲，生疏了。”推琴而起，走至窗邊，向窗外道：“今夜一時技癢，獻醜了。此曲隻有半阙，多年未曾有續，‘雪牡丹’琴藝絕佳，不知今可續否？”

此語一出，議論驟起，衆賓客紛紛道：“就算有人能續，也不可能這麼短時間想出來，難乎其難。”“先鼓掌，再為難，真叫人想不通什麼意思。”“依我看，這是貴人給‘雪牡丹’的機會，隻要她能續出，花魁就是她的。”“呵，還不如說是在羞辱她，這怎可能續得出？”

“這琴曲真是好聽，”青年低聲相詢：“阿邕可知是何曲目？”

“不知。”阿邕眼中光彩閃爍，感歎道：“此曲隻應天上有，若非今夜鬥豔盛會，一輩子都聽不到這樣的曲子，讀萬卷書行萬裡路，世間精彩終須踏遍世間尋找！”

“連你也不知道？”青年惋惜道：“‘雪牡丹’完了，她選獻藝琴技實在錯得離譜。”

陶七姑急得抓耳撓腮：“怎麼可能續得出？這不是難為人嘛。”

少女微蹙眉頭，隻覺這琴曲好生熟悉，卻捕捉不住雪泥鴻爪般掠過的記憶痕迹。

對面小樓悄寂無聲，蕭頌一曬：答應皇侄為難“雪牡丹”，隻是這卻有些過于為難了。

長樂王憐香惜玉，剛想說些什麼維護“雪牡丹”聲譽，對面小樓中琴聲響起，琴音飄邈如從天上來，與上半阕“天人授夢曲”渾然一體，流暢銜接。

蕭頌面上露出恍惚之色，恍然回到暮春時節細雨綿綿的故都，新綠疊翠，鳥鳴啾啾，長樂宮絲弦袅袅繁華正盛。

一場舊夢随琴曲而生，流連輾轉，又随琴曲結束而湮滅。

滿庭寂寂，良久之後，觀景樓頂層傳來一聲喟歎：“此曲源自天人授夢，當世再無幾人知曉，不想今日竟得下半阕琴曲，‘雪牡丹’琴技當為今世之最。”

一句“當世之最”，判定“雪牡丹”才藝冠絕章台。

衆賓客如夢方醒，彩聲如雷，不斷有人給“雪牡丹”打賞。

媚香樓行首恨得牙癢癢，卻不敢提出非議，問道：“現在哪家女樂獲打賞最多？”

“禀行首，媚香樓女樂排在第一，遠勝第二的绮陌台，瓊花閣正快速追平绮陌台。”

“哼，要讓大家失望了。”行首仰望樓上，冷冷道：“就算“雪牡丹”才藝絕頂，也抵不過面容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