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于南浦送别故友,其家牽扯進媚香樓案,家眷随家主流放嶺南。”南喬蘿望着眼前少女絕美無暇的容顔,道:“故友年十九,是新京出名的美人,父母愛如掌珠,舍不得早嫁一直将她留于閨中。”
“待到桃李之年不好再留,為給愛女籌備豐厚嫁妝,家主跟着大貴人投了一筆錢,原指望财生财錢滾錢不想卻被卷入媚香樓案,落得籍沒家産、全家流放的下場。”
“故友家與我家乃是至交,兩家給故友與我阿弟訂下兒女親事,後來我家蒙難她家退了親。”南喬蘿的聲音很平靜,并無激憤之情也無責難之意:“雖然退親,但這些年我在掖庭仍多蒙她家照拂。不久前她家前來試探,言故友遲遲未嫁,是有重續舊盟的打算。”
南喬蘿盯着雪霁,不放過她每一絲細微神情,緩緩道:“‘雪牡丹’以為如何?”
這話問得突兀,但南喬蘿相助有恩,她不好不答。想了想,雪霁道:“若隻是跟随大貴人投了筆錢,應在被審時說清楚,處罰不公則應上呈冤情……至于是否重續舊盟,難道不該問問令弟自己的意思?”
南喬蘿淡漠的神情終于流露驚訝,端量眼前少女,雪霁坦坦蕩蕩迎着她的目光,眼眸清澈。
南喬蘿翹起一側嘴角,似在自嘲怎會和一名無知少女認真:“新京傳言,皇長子于鬥豔盛會豪擲千金,又搭上金陵租稅,令連臉都沒露的瓊花女樂‘雪牡丹’奪得花魁。天下人莫不想看‘雪牡丹’真容,隻可惜被皇長子贖身、金屋藏嬌後再無消息,衆口铄金,都道皇長子始亂終棄,‘雪牡丹’已凋零于金殿中。”
“皇長殿下借媚香樓一案在朝中掀起風暴,不管是牽涉極深的,還是如故友家般無辜牽扯的,都被卷入其中家破人離。一場風暴後,隻有朝廷得了許多家産充作赈災,大獲全勝。”
“思及源頭,長殿下出使西戎歸來一直忙于改建田廬,是在鬥豔盛會後,才挾媚香樓罪證摻和進朝堂事。向來不理政事的皇長殿下在鬥豔盛會遇到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不得而知,我隻知所有出格舉動都是為了‘雪牡丹’,最後帶走的也是‘雪牡丹’。”
“今日湊巧,送别故友後遇到滿街追逐‘雪牡丹’,緊趕慢趕趕到巷口等待,這才得以一睹‘雪牡丹’真容。”
翹起的嘴角放下,南喬蘿盯着雪霁,目光似利劍般刺骨:“你很美,比我弟弟原本的未婚妻美得多……甚至比當年蕭如雅還要美,章台花魁的名頭貶低了你,‘天下第一美人’才配得上。”
雪霁靜靜聽着,已知南喬蘿是南大将軍之女,為故友打抱不平,将這筆帳算到自己頭上,隻是說到後來扯到美不美上去,莫名且無禮。
“馮姜,年十三,八十錢賣出,自此去家生死勿論;許媛,年十四,百錢賣出,自此去家生死勿論……”雪霁清晰背誦連串賣身契上的名字,筆直回望南喬蘿利劍一樣的眼睛:“災民少女和她們的家人沒有想過攢嫁妝,隻想活下去。”
車中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靜。
車外傳來陣陣騷亂,馭夫停車禀道:“女禦,前方有貴女施粥,災民堵住道路無法前行。”
南喬蘿向車外道:“搶食易暴動,離得遠些,不急着回去。”
安車驅動,騷亂聲逐漸遠離。
“若能政通人和,蕭氏又怎會從擁有天下到偏居一隅?若不是偏安一隅,又怎會防備齊賊南下就無法救災,要靠抄沒無辜之人的家産籌集赈資?西京付之一炬,蕭氏寶藏被左賢王劫走,蕭氏落到這步田地,全是咎由自取。”南喬蘿不再理睬雪霁,自言自語般道:“朝廷開倉放糧,新京貴女聞風而動,這是效法蕭如雅施粥賺取名聲。”
她毫不掩飾地嘲諷:“當年蕭如雅施粥引得災民暴動,全賴家父率兵鎮住局面,如今這些貴女仍作沽名釣譽之舉,委實可笑。”
南喬蘿厭惡蕭如雅至極。
天下皆知齊桓求娶“天下第一美人”蕭如雅,是南懷風力排衆議,拒送蕭公主和親。
南将軍與蕭公主情投意合,可惜結局慘烈——蕭如雅死于南府,皇帝派人查抄南府時發現了南懷風私通北齊、密謀自立的往來書信,證據确鑿加上傷心蕭如雅之死,南懷風畏罪自殺。
這樁陳案如今重審,新京城中多有議論,皆道南大将軍不是為情自殺的人,隻那些私通北齊的信件鐵證如山,至今無法推翻。百姓感念南大将軍功績,言道定然别有隐情,盼朝廷查出原由。
雪霁不知其中有何隐情,但南喬蘿因厭惡蕭如雅而貶低施粥善舉,她不能苟同。
“既有前車之鑒,想必如今會汲取教訓不至引起暴動。施粥解災民之急,既是善舉便該傳揚美名引人向善,我亦有效法貴女之心。”待安車停穩,雪霁向南喬蘿施禮道:“多謝相助亦謝告知,叨擾女禦,就此道别。”
雪霁打開車門,走下安車。
“呵,本事不大,脾氣不小。”南喬蘿微哂:“阿弟笨小子,隻看中她一張臉——把你忘得一幹二淨的女人,情意又有幾分?”
所謂故友,無中生有。
南喬蘿在掖庭為奴時,照拂她的人是長樂王蕭頌。
蕭建德拔擢南喬蘿為女禦,特許她行動自由,南喬蘿去見長樂王,謝恩。
長樂王堅辭不受:“是蕭氏對不起南大将軍,南府蒙冤多年,所謂照拂還不夠贖罪萬一,南小姐若言謝實在愧煞蕭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