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殿下輕功退步。”雪霁擡起臉,黑黃黑黃的臉上,三角眼耷拉着眼皮隻剩一道小縫幾乎看不到眼珠:“是殿下輕功太好,倏忽而至,讓我看到了殿下的靴子。”
蕭翰之看着她鼻孔外翻如豬、嘴角下撇如哭的面孔,忽然一笑:“想不想試試輕功,倏忽來去?”
“想!”沒有片刻猶豫,雪霁眼中滿是憧憬的光:“輕功一定比騎馬更像飛!”
蕭翰之不再多言,伸出手臂攬住雪霁纖腰,身形一晃,帶着她躍上屋頂。
夕陽隐沒弦月上升,月光清淺如水,潔白雪花無聲飄落。蕭翰之帶着雪霁縱情遨遊,檐上青瓦如玉,暗梅、玉紅大氅翩飛如夜鳥,屋宇下偶爾有看見的小兒歡呼追随。
騰空而起,周遭景物迅速向後退去,雪霁卻不像想的那樣興奮。
眼前是銀裝素裹的白雪世界,她腦中卻不時閃過河水銀亮、枝桠起伏、密林間細溪如網腐草為螢的畫面。
仿佛在很久以前,她曾乘着風,做過一回自由的鳥、一片随風而舞的羽毛……是誰,曾做她的快哉風,讓她不被跛足所累?
“如何?”蕭翰之停下,站在一處高高屋頂,向鱗次栉比被雪覆蓋的房屋揮手,豪氣幹雲:“本殿輕功絕世,隻有跟着本殿,才能看到如斯景色。”等了片刻,沒等到雪霁的誇獎,蕭翰之改道:“是不是比騎馬更像飛?”
“殿下輕功絕世,騰躍如飛。”雪霁頭疼劇烈,勉強道:“如斯美景,平生僅見。”幾乎是把蕭翰之的話重複了一遍,毫無新意。
然而蕭翰之聽得滿足,甚而維持不住端着的架勢,捂臉“吭哧吭哧”笑:“嘿嘿,本殿的容貌與輕功,不說當世第一也說得上舉世無雙——不瞞你說,本殿練輕功從不懈怠,絕對吃得苦耐得累。”
雪霁正忍着頭疼拼命回想記憶中殘存的畫面,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哎,你什麼時候學的騎馬?”蕭翰之解下暗梅色狐皮大氅去裹雪霁:“夜深天寒,要多穿穿多——你看,本殿是多麼深思熟慮,穩重有擔當。”
從來是被人服侍,皇長子沒服侍過人,抖着狐皮大氅裹來裹去,終于把纖細少女包裹成一隻粽子。
蕭翰之摸着下巴欣賞自己的傑作:“本殿裹得甚是嚴實,風寒不入。哎,你頭呢?把頭伸出來啊。”
過往畫面和頭疼,統統消失在皇長子不着邊際的話語中。狐皮大氅松散,雪霁掙紮着鑽出腦袋,也不知是否月色緣故,皇長子看上去像是凍得臉色發青。
“殿下不冷嗎?”雪霁抽出手帕蘸雪水拭去臉上僞裝,又撣去青瓦上的雪騰出一片位置:“要是不想回去,就一起披吧,我看這大氅足夠罩住兩人。”
蕭翰之挺胸昂首,擺出頂風冒雪絕不屈服的姿态,卻在轉瞬間連打三個噴嚏,立刻不要形象地鑽到大氅内,緊挨着雪霁坐下:“本殿可不是屈服于嚴寒。兩人抱團更暖和,我是怕你凍着。你今天去哪了,這麼晚才回來?”
全金陵煮熟的鴨子,鴨嘴加在一起,也不如皇長子的嘴硬。
“殿下思慮周到。”雪霁将大氅舉過頭頂,小帳篷一樣罩住兩人,一一回答皇長子的問話:“我不記得什麼時候學的騎馬;今天去了石頭津見世面,果如殿下所言,石頭津停滿大海船,桅杆林立風帆如雲,海貿真是繁榮。”
雪霁因他的話去了石頭津,蕭翰之一怔,随即歡喜無限。
“殿下眼光獨到,海商的船确實又大又穩比我們的船好。”雪霁道:“石頭津的人都說,比起投錢合股,造船更需要外域的造船技術。”
雪花細簌落下,月光朦胧清淺,雪色月色間,容顔絕色的少女娓娓道來,仿佛在說尋常不過一件小事。
石頭津那些人要麼粗魯暴躁,要麼老奸巨猾,一個孤身少女打聽造船的事,免不了花錢受奚落,從早到晚不知賠了多少笑容受了多少委屈。
“閉上眼睛。”蕭翰之的聲音第一次溫柔似水,正經得不像本人:“昨晚醉酒,準備好的新年禮物忘記給你了。”
雪霁微微一怔,沒想到皇長子會給自己準備禮物,随即一笑閉上眼睛,心中頗有些期待。
極長眼睫在初雪一樣潔白的肌膚上投下大片陰影,蕭翰之看得失神。
雪霁張開眼睛,警惕道:“殿下,你不會想要彈我額頭吧?”才說完,便覺此幕似曾相識,好像曾有人假借送禮物彈了她的額頭,教她不要盲信他人……
“本殿成熟穩重有擔當,怎會做此等無聊舉動?”蕭翰之回過神來,卻見雪霁怔怔,趕忙往她手中匆匆塞了一支小小金钗:“送你的……新年禮物。”幹咳一聲道:“本殿知道你最喜歡金子,咱倆本無緣,全靠我花錢,咳咳,不對,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一定會喜歡的,本殿期望你戴上這支金钗……”
雪霁看向手中金钗,眼前一黑:這支打造精巧細緻的發钗,形狀乃是一柄糞叉。
皇長子到底對糞叉有什麼執念?
雪霁默然無語,蕭翰之得意非凡,起身叉腰而立。清朗月色,覆雪青瓦,皇長子一手叉腰,一手指天,瓦上影子拖得老長,聲音朗朗,氣沖霄漢:“等到上元節,本殿還要送你一件驚天大禮,保管合心順意、永生難忘!”
“吵死了!”屋頂下,傳來一戶人家的吼聲:“大晚上不睡覺,發什麼癫!”
雪霁笑起來,忘記剛剛的頭痛和莫名閃現畫面,握着糞叉金钗輕聲道:“等到上元節,我也送殿下一件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