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膳,齊長甯不再耽擱時間,起身而去。
雪霁伸手,輕輕牽住他的衣袖。
一向行步如風的齊長甯立刻頓住,回首看向雪霁。
“陛下,”雪霁小聲道:“我也想去。”
幽豔如碧湖的眼中含着期盼又有幾分心虛不安,眼神像在試探又像求懇,生怕請求太過唐突,會被拒絕。
齊長甯的心瞬間柔軟,将諸如“不合規制”“太過勞累”的拒絕理由全部咽下,他道:“好。”
想不到這樣容易便能參與查糧倉這樣的軍政要事,雪霁雀躍不已,撒開牽齊長甯衣袖的手,一疊聲呼喚:“女禦,為我換衣。”
她像一隻小鹿般從齊長甯身邊跑開,齊長甯看她沖女禦比劃要穿什麼樣的外出衣裳;看她心急等不得服侍,自己動手飛快穿衣;看她七手八腳換衣時還不斷望向這邊,生怕他反悔一樣……
齊長甯情不自禁微笑,想:這樣開心,以後可以常常帶她出宮。
繁複飄逸的衣裳換成窄袖短襦,纖腰紮束精緻革帶,裈褲塞入靴筒,堆鴉宮髻挽成簡潔束發,雪霁手拿輕紗帷帽,迫不及待跑向齊長甯:“陛下,我好了,可以走了。”
是“我”,不是“臣妾”,齊長甯眉眼間一片明亮。
雪霁見他不動,想了想,環抱住齊長甯勁瘦的腰,擡起臉,可憐巴巴道:“下午先讓太醫去給楊姐姐診脈,那些補藥,我回來馬上喝。陛下,這樣行不行?”
齊長甯反手拉開雪霁環抱在腰上的手臂,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從容取過她手中帷帽戴在她頭上,齊長甯修長的手指将散發收攏至雪霁耳後,順帽沿向下理順輕紗,系緊帽帶。
薄紗輕柔,随齊長甯手指動作飄動,仿佛晨曦薄霧,雪霁在朦胧輕紗後,看到深如淵海的眼中浮動星光,他聲音低回:“既然親口應承了,就要說到做到。回來後,補藥要喝,飯也要好好吃。”
齊長甯為雪霁準備了車馬,車為她疲累時換乘,馬是熟悉的照夜獅子白。
“這馬你騎過,熟悉脾性。”齊長甯親自牽着白馬,将缰繩遞給雪霁:“糧倉路遠,要騎得快些。”
齊長甯在前策馬如風,衣擺獵獵飛揚,馬蹄激起滾滾塵土。
雪霁低伏于馬背,如影跟随,疾風撲面,沿途的田野村莊飛速向後,她的心髒勃勃跳動,又一次乘着風向前——這次不需要任何人帶着,雪霁自己能夠駕馭風的方向。
石渠倉存儲賦稅糧和軍糧,靠近渭水便于漕運,高牆環繞,倉廒并列。
未時,倉吏接到禀告,天子微服巡視,将至石渠倉。
倉吏急忙率令史、衛士出迎,趕到倉門時,天子一行恰好抵達。黑色胡服、金帶束腰的天子勒住馬,當着倉吏衆人,走向才停下的神駿白馬,雙臂伸向馬上短襦帷帽的女子。
雪霁一路策馬疾馳,此時胸膛起伏呼吸急促,雙腿隐隐發麻,正不适時,齊長甯走到馬前向她伸出雙臂,顯是要抱她下馬。
四周人影綽綽,侍從禁衛在側,倉吏等人皆望向這邊,雪霁臉上一陣發熱,輕輕搖頭,側過身準備自己慢慢下馬。
齊長甯看着她緩慢的動作,長眉微蹙,一揮手,侍立在側的侍從禁衛紛紛轉過身去,背對兩人。倉吏等人仍是愣愣地望着這邊,一時未能反應過來。
齊長甯微微側首,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對上齊長甯視線,倉吏腦中轟然炸響一句:“直視天子乃不敬之罪”,瞬間冷汗涔涔,“噗通”跪倒在地,額貼黃土,顫聲道:“參見陛下!”其餘人等終于醒悟,紛紛跪倒俯首,再無一人敢擅自擡頭。
齊長甯迎上前,不由分說攬住雪霁纖細的腰肢,将她抱入懷中。
雪霁正忍着腿疼緩緩下馬,不妨落入溫熱堅實的懷抱,齊長甯的氣息撲面而來将她籠罩。
“陛下,放我下來。”隔着輕紗,雪霁小聲急促道:“這麼多人……我自己能走……”
齊長甯不為所動,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抱在她腿上的手開始摸來按去。
腿上又麻又癢又痛,雪霁脫口而出:“不許摸!”聲音頗大,說完想起周圍的人,雪霁臉色瞬間漲紅,心虛亂瞄:跟随齊長甯而來的侍從禁衛個個都似雕塑般不動如山,目不斜視,仿佛天地間唯有風聲可聞;唯獨出迎的一名令史,聽到動靜,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顫,似想擡頭查看情況,旁邊一人手疾眼快,猛地伸手将他的頭死死按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嵌進地裡。
裝聾作啞,佯作不知,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雪霁羞憤欲絕,拼命掙紮,鐵了心不讓齊長甯抱。
“陽陵泉穴可解腿麻,”齊長甯站定,正氣凜然:“腿不麻了?”
陽陵泉穴在小腿外側,正是齊長甯方才按揉之處。
腿是不麻了,雪霁人卻麻了,一時無語。
齊長甯似笑非笑,松手放開懷抱,待确認她站穩無恙,笑意收斂,大步向前走去:“平身。”
适才戲谑盡數隐去,天子威儀如常。
雪霁輕輕跺了跺腳,酸麻已盡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