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軍營内,齊長甯頂着烈日操練士卒。
他率步卒演練陣法,親自糾正隊形,陣型稍有錯亂便令重來;又令弓弩手反複拆弩重裝,限時射中随車移動的走獸靶。
士卒汗落如雨不敢懈怠,然而弓弩手動作越快出錯越多。
齊長甯走入隊伍,從一人手中取了弩,飛速拆開重裝,校準後扳動機括,弩箭精準命中走獸靶的眼睛,做完一切尚不到時限一半。
“戰況瞬息萬變,弩有故障隻能自修。”齊長甯将弩遞還弓弩手,冷聲道:“修得慢,敵已臨前;射不中,便是送命。”
天子垂範在先,士氣大振,越來越多弓弩手在時限内完成重裝,射中走獸靶。
塵土飛揚,烈日當空,人人汗流浃背,空氣中都是汗味,滿校場殺氣騰騰,喊聲震天。
這是齊長甯熟悉的情景,能令他沉浸其中,專心緻志。
不知疲倦,不知冷熱,不知饑飽,齊長甯親身參與士卒的操練,像往常一樣隻專注練兵——然而那雙幽如碧湖的眼睛時時閃現,含情凝睇,總是注視着南喬木。
齊長甯胸中一股郁氣翻騰不休,像黑汁翻騰的毒藥侵蝕内心,想要殺了南喬木。
他翻身上馬,疾馳如飛,經過流經校場的河流時,彎弓搭箭,箭矢破風而出,命中百步外河上的流靶,騎兵将士目光随箭而去,隻見靶心的紅點微微一顫,随後穩穩釘住,絲毫不偏。
箭矢從不同角度密集射出,竟一箭疊一箭,牢牢嵌入前一支箭的尾羽之中,靶心被釘得密不透風。
身後将士紛紛喝彩,齊長甯面無表情看着草靶,隻覺光芒刺目冰冷徹骨,似又回到冰隙遍布的大河,一幕幕畫面飛速劃過:
雪霁策馬載着南喬木,薄弱少女舉起冰塊砸向他的馬,他們兩人手拉手在冰寒刺眼的冰面上逃亡。
一直以來,雪霁都是一心一意為了南喬木。
胸中郁氣如狂,齊長甯撒手一箭,箭矢帶着尖銳鳴聲破空而去,從插滿箭矢的流靶側旁掠過。
齊長甯失手射空,周遭彩聲驟停。
充滿力道的箭矢直插河心,激起沖天水柱,瞬間傾覆周遭載着流靶的小船。
這一箭之威,幾乎可比傳說中南大将軍的神來一箭!
靜默片刻,彩聲雷動,最終化作整齊劃一的歡呼:“壯哉天子,箭定乾坤;壯哉大齊,萬衆歸心!”
在士卒雄武激昂宛如戰歌的歡呼聲中,齊長甯仰起頭,眯眼看向太陽——大河冰面碎裂時,陽光遠比現在刺目,他隔得老遠,眼睜睜看着雪霁墜落冰河,水面泛起淡淡血花。
陽光刺目,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齊長甯阖上眼,清晰記起那時心情——那時他撕心裂肺,隻盼南喬木能救得雪霁,他可以舍棄一切,隻要她好好活着,哪怕與南喬木雙宿雙飛,也無所謂。
可什麼時候,變成非要不可了?
烈日炙烤,齊長甯低下頭睜開眼睛,看到濃重陰影自身下蔓延開去,像自身悄然滋長的欲望。
得知雪霁活着,他心中驟然生出必得之念:明知她與南喬木兩情相悅,明知兩人已成婚,他仍要将她留在身邊。那時他以為,隻要時日長久,滿足她一切心願,即便她忘不掉南喬木,也能在他的守護下過得安穩開心。
隻要她在身邊,笑容不減,他便心滿意足。
可等雪霁真的來到他身邊,齊長甯卻再無法滿足于得到,他開始想要獨占,想要斬斷她與南喬木之間所有的羁絆。
欲望愈演愈烈,以至忘記了最初的念頭——他曾隻想她好好活着。
胸中狂郁随耗盡力氣的一箭盡數散去,齊長甯豁然通達:他愛雪霁,雪霁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
齊長甯身影挺拔如松,目光掃過列陣的京畿士卒,經他操練,大齊軍士列陣如山,個個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眼中滿是敬仰,堅信他能帶領大齊蕩平天下。
齊長甯高舉長弓,陽光灑在弓身上,光芒閃耀,映入軍士眼中,猶如一支點燃天下的火炬:“壯哉大齊,江山一統!”
“壯哉大齊,江山一統!”軍士随齊長甯齊聲高呼,呼聲如雷,隐隐透出鐵血殺氣,軍威排山倒海。
陽光順着長弓來到齊長甯手上,溫暖閃耀,将最後一絲陰霾掃除幹淨。
齊長甯腦中忽然浮現一個字:忻,掃除陰暗,喜悅歡欣。
雪霁腹中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願其一生順遂,喜樂平安。
齊忻,是一個好名字。